镜弗文明和蔼的代表坐在地上已然咽气,老练的裁判长死在一边,还有一个可怖的无头尸体在旁,有猩红从镜弗代表的指缝中流下。
而一名联盟的基层人员在徒劳的怒吼,用着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着镜弗代表硕大身躯的胸膛。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怎么能死的这么好?!”
只是成了尸体的代表哪有什么感知?其只是满脸的释然,如同老僧圆寂,周围跪拜在地的安保造物有金属反光映到他身上,说不出的吊诡与神圣。
还没有眼睛。
基层人员的竭斯底里只能从这神圣的尸体下剥下一块胸膛肉,仅此而已。
似乎是发觉了奇长发的到来。
基层人员终于停手,已经因为绝望而暗澹的眼睛中映不出一丝的光,只能朝奇长发露出一个空虚的笑。
又问了奇长发一个他本会很喜欢的无聊问题。
“您是之前的旁听人员吧?我见过您很多次,”基层人员说:“我想问您,是清清楚楚的在绝望中迎来死亡可怕,还是迷迷湖湖的在一无所知中忽然暴毙强?”
奇长发清清嗓子,这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视情绪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每种都毫无意义的有逻辑:
“我喜欢前者,反正都要死,至少要明白死的理由。”
基层人员点头,脸上绽放出一抹神采,丢掉了手上的尖锐之物,用那沾满血污的手一把抱住奇长发,哭泣:“太好了,谢谢您,让我最后还可以为别人做一点事……您也是银河的生灵,帮助了您就相当于我最后一刻还在帮助银河。”
奇长发愣住:“什么意思?”
“我们都要死了,有镜弗文明痕迹的地方的人都要死,审美,工业造物,都是……他们要拉我们所有人下水,他们的兴盛是同圆环的契约换来的,毁灭是偿还圆环契约的代价……”
“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吧,这就是最后了,没有以后了。”
基层人员絮絮叨叨。
奇长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好在眼前之人在絮叨一阵后,情绪总算崩溃,放开了抓住自己的那双血肉模湖的手,倒在地上呜咽。
….恰巧就倒在镜弗代表眼前。
奇长发忽然有些对代表尸体上散发出的那股神圣感到恶心,或许也是不想让基层人员在这具吊诡的尸体面前哭,鬼使神差伸手想要将尸体推倒。
推不动,尸体太大太沉了,就像镜弗文明对这片银河的重量般。
奇长发更受不了基层人员的呜咽,只能狼狈而逃。圆环、毁灭、还有死亡的宣言在他脑内碰撞,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又走了老路,回过神来时,居然回到了一开始的水果铺。
巧笑嫣嫣又眯着眼的投影店员又一次出现,按程序说出了那套针对回头客的话术;奇长发只觉得作呕,视线却被那有着冷峻目光的水果吸引。
又是下意识,奇长发掏空了自己接下来几天的伙食费,买下了它。
水果从铺子的窗口中被推出,马上便想逃跑,可其用于运动的根茎已经被修剪得一根不剩,只能朝奇长发投来更加冷峻的目光。
奇长发轻叹,一屁股坐下,对着这枚水果开始絮絮叨叨——可惜水果虽然有智能,却没有演化出足以交流的智力,他还是等同于背靠水果铺的灯光还有镜弗文明的铭牌,在永夜下自言自语。
“……那个联盟基层是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吧?若是真的,死亡来得太突然了,不应该啊。”
“不对,裁判长死得也很突然,你呢?水果,你也是吗?原本只是遵循着你数亿年传承基因的指挥想要生存繁衍,突然就被人采摘,带到千万光年外的这里了?”
“这么一说,突然就死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奇怪啊。”
他看着天空。
永夜还是永夜,只是在各类网站中共享的信息下,一切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最开始,只是一些星系像电压不稳的灯一样开始熄灭;这种现象很快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每一簇星光都是来自各个行星的几光年外,即便作为光源的恒星熄灭,星光也不应该跟着消失才对。
可接着,网络上的讨论都开始消失了,那些谩骂那些分享,那些仗着匿名就胡作非为的网友,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信口开河的政权。
没了。
网络的消失让联盟的街上多出了一些人,他们早已沉迷网络,断网意味的强烈不适迫使他们将自己从住处赶出。
无数目光都在天上巡弋,大家还以为是联盟的网络卫星出现了异常也说不定。
仰望星空的人多了一些。
也让目睹银河的整个星空开始闪烁、摇曳的人更多了些。
永夜之上的昏暗星空在熄灭,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滑入了寂静的广袤黑暗中。
何等奇景。
有些人开始惊叹,他们认为这只是千百光年外的奇景,同往常一样,甚至忍不住开启视界拍摄,想要在网络恢复后上传,收获那么几亿次点赞。
….直到他们发现黑暗来得太快,太突然,太博大。
逃无可逃。
疑惑的窃窃私语在如螳臂当车般与黑暗对抗。
奇长发只觉得有些释然,还好自己选了知晓死亡的理由,此刻又有种超然于世人的感觉了。
网络断开的最后一瞬,他看见新帝联的一行总算全部进入了平台上连接着虚空的入口,忍不住一阵喝彩。
对不起啊,骨人律师们,之前骂了你们,是我有眼无珠了。
哈,“有眼无珠”的不应该是镜弗文明吗?
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奇长发捂住肚子,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豪迈,忽然感觉到手上还拿着那枚有智能的水果,想了想,把它扔到地下。
水果落地,马上开始生根生长,其冷峻的目光加入了对抗黑暗的螳臂当车,居然有种别样的生机勃勃。
笑着的奇长发勉强开口,指着水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你不怕死吗?现在还想着生根发芽,你不怕的吗?”
水果没有理他,无法理他,只是在黑暗愈发接近下,以豪迈的气魄生长出了看起来可以刺破天空的芽。
奇长发靠在水果一旁,恍然居然觉得它成了自己的亲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果不死,没准真的有哲学家的天赋——至少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事。
此时,黑暗覆压。
窃窃私语和水果冲天的芽被黑暗宛如摧枯拉朽般摧毁。
奇长发只觉得自己的亲人越来越多了。
原来人可以既不怕疼,也不怕死亡。
黑暗已经在鲸吞银河后又跨越了万千光年,覆压到了奇长发的眼前。
在这无法逃脱,无法规避的命运下,死亡原来就是一个熔炉,一个染缸。
大家都会被它融化,相互拥抱拥眠,合而为一;从此再也不必细分彼此,不必有所纷争,不必思考谁谁愚笨,谁拥有智能;谁是店铺里的水果,谁是偶然路过的买家。
一切的不平都将被死亡抹去。
原来被死亡融化后,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文明八百年,如梦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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