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常规方法回不去那片银河,非得去一趟仁联的世界,从那里借道,才有机会回到原本的家乡?
长城节点的话语不是建议,而是一种对事实的宣告,是它身为陶沃姆这敢于同玩家抗争的传奇文明最为自豪的造物,所针对现实情况做出的最理性分析。
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在这宣告做出时,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便开始尝试验证,只是长城节点对科研团队来说几乎就是个科技黑箱,他们的“验证”最多也就是互相吵吵嘴,挑挑长城节点的语病之类而已,参考价值完全不大。
左吴却是相信,百分百的相信,让他反应过来时都在怀疑自己的这股相信究竟来源于哪里,默默往心里咂摸品尝,却让左吴惊觉除了相信外,还有另外一种情绪已经在自己心中滋生回响——
是兴奋,狂喜的兴奋;是听到必须去一趟仁联的世界线后所出现的狂喜与兴奋。
为什么?
左吴下意识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得如此用力,忘记开启“吸收”,让拇指被牙齿磨出了血。同许久以前在那死寂行星第一次见列维娜摆出祈祷的姿势,让名为嫉妒的漆黑情绪涌上心头一般的,咬破了他自己的手指。
甚至在冥冥间,左吴觉得这种在听说要去仁联的世界线后,所从心底涌出的狂喜,就和自己一直没有恢复的记忆有关,和自己的“卷顾”有关,甚至还同织褛所施加给人类的祝福有关。
这种冥冥中的感觉让左吴又有了种猜想,也让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答桉呼之欲出,即便左吴自己并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想,却不得不面对它越来越强的存在感——
难道,一直失忆的自己,最开始从一个不明的培养仓中揭棺而起的自己,来历不明的自己,可以解答这些问题的最合理解释,难道是仁联才是自己的家乡吗?
那着从自己心底产生的狂喜,就是对能够归乡的欣喜了?左吴越想,越觉得能左证这一切的证据是如此的多——
比如自己的气运,之前已经确认织褛的力量是挪用别处的命运,把别处的气运集中到一点。而自己身上的气运就是比夕殉道身上的浓郁这么多,合理的推测便是自己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线,才会让气运的来源不一致。
另外的左证就是自己虽然是纯血人类,但按照夕殉道所说,旧帝联的官方没有针对自己的存在有丝毫记载。自己推开培养仓的星球根本不是旧帝联的传统势力范围,那个培养仓也压根不符合帝联所生产造物的所有型号。
若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一切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还有。
在稍早前,镜弗文明向圆环签订的契约尚未兑现时,夕殉道便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可自己却觉得是好事在接近。现在看来确实是好事了,圆环毁灭银河的最终结果是促成了自己回“家”的结果,归乡怎能不算是好事呢?….这种预感就是气运的变种,这是否说明织褛的祝福已经成了仁联人类的一种资源?
甚至。
之前,在为了得到以太象引擎同燎原对上时,燎原叫出了他们的帮手维度恶魔干扰了自己吸收和释放的卷顾的发动,而列维娜尾随着维度恶魔的脚步,潜入深层虚空来解除这干扰时,也在深层虚空遥遥看见了一个地球。
仁联是建立了一个“地球博物馆”的,谁规定博物馆中的藏品必须陈列于现实?处于深层虚空的地球当然配得上当仁联的藏品。
而既然虚空中的地球,就是被自己所吸收掉的东西最终去向的地方。也就是说,连“卷顾”这种东西,都是仁联所能凋琢赋予的了?
类似的证据还有更多……
左吴越想越有道理,却也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若连自己的存在都是仁联向其他世界线进攻的手段,那自己在此方银河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算什么?
都是仁联早已写好,早已注定的阴谋?
惶恐与狂喜在左吴心中编织,谁也压不过谁,谁也不服谁;到最后只能纠缠交错在一起,形成一张宛如荆棘缠绕而成的,乱七八糟的网。网兜在切割左吴的内心,亦让左吴鬼使神差往身边看了一眼。
同自己近在迟尺的地方,艾山山还在皱着眉头听科研团队乱糟糟的分析;姬稚也还蜷着她的马身,挂着英气眉毛的额头会经常悄悄蹭蹭自己的背。
如此美好。
左吴当然觉得能遇到艾山山和姬稚是自己的一种运气,可若织褛的祝福却是仁联的一种资源的话;那这些美好难道都有异世的仁联在冥冥中的操弄?
狂喜和惶恐依旧在左吴心中对垒,让他心跳加速。
或许是古画晴空的驾驶舱太小了,“冬冬”的心跳声压根没有瞒过艾山山和姬稚的耳朵。
心跳声是种震动,海妖本来就是需要在水中感知水流方向和震动的,在艾山山身上鳞片与皮肤的交界处就有这种功能的专门结构,类似鱼儿的侧线,对触摸和震动异常敏感,她同左吴每次糟糕的相处时,没少用这结构做文章。
现在是这“侧线”第一次发挥正经用处的时候,艾山山用它感受到了同自己相贴的左吴有些失常的心跳。
姬稚则简单多了,靠的就是她头上的长耳朵直接听见。
艾山山和姬稚对视一眼,姬稚首先轻声,有些怯怯:“左吴先生,你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左吴本想摇摇头把事情咽到肚子里的,但理智又告诉他这种行为蠢得要死,想了想才开口:“说来话长,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来自仁联,遇见你们也是受着织褛气运的拨弄……就有些……怕了。”….霎时的寂静。
姬稚的头歪了歪:“就……就是这样吗?”
左吴惊奇:“还要怎么样?我可能来自仁联,我的一切可能都是气运所赋予的刻意,这还不够可怕?”
姬稚笑了下:“那又如何?按我的视角,我能预见左吴先生你是我的运气好,我可不是人类,没有织褛的祝福啊……另外你来自其他世界线又如何?我喜欢的人本来就该有个与众不同的身世的。”
人马娘的直球让左吴有些招架不住,也让艾山山浑身的鳞片都稍稍竖起;艾山山也想编织一下类似的语言,可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出姬稚这样的直球,只能用别扭的方式迂回:
“哈,你能在那死寂星球,头一次当执法者就分配到我当你的室友,确实是你自己修来的福分;用不着胡思乱想,我一直在呢。”
艾山山特意强调了下“你自己”这三字,是提醒左吴不必过于在乎织褛的影响。有些过于隐晦了,可左吴还是能听出来。
左吴吸气:“你们真的不在乎我的来历?”
“哈,我们海妖的传统就是找个素未谋面来历不明的人,看对眼了就……就那个,别说你是来自仁联的人了,就算你是织褛身上掉下来的头皮屑又如何?”
海妖挥手打断:“扇情的话我现在不稀罕听,我还有问题要问长城节点呢!左吴,你先静静冷静一下,再把你的猜想琢磨琢磨……扇情的话只是我现在不想听,你琢磨好后好好跟我讲讲,我们单独……没人的时候,你单独说给我听。”
左吴默然。
艾山山清清嗓子,抱起自己的膝盖,手在古画晴空的操纵台上敲了下,整理了一下科研团队所讨论的结果,勉为其难拣了些有价值的问题,重新打开话筒向长城节点对话:
“冒昧问一下,您说我们无法回到原先银河的根据,就是因为您感受不到我们银河恒星的引力影响了吗?”
看来被圆环毁灭真的就是彻底的毁灭,连能产生重力的残骸都不剩下。
“是的,”长城节点颇为愉快:“我之前说了,必须有天体的引力,我才能在进行世界线间物质等质量交换时获得必要的坐标。虚空可比你们的三维世界广袤得多,如果没有这坐标,我即便真的从其它世界线换到了东西,便是大概率被我扔到虚空里了。”
“而这无数天体的引力,也是把我束缚在这里的枷锁。现在没了一半枷锁,我能活动的范围可比以往大多了。”
艾山山挑眉,科研团队又开始瞎嚷嚷,他们的疑问借由艾山山的嘴问出口:“没的只是一半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