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看着这具骨架手指关节处的一枚戒指,及身上破破烂烂仍然挂着的布料,依稀可以辨别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男人。
项昱霏。
“项昱霏……”
顾棠开口,声音一直一直在颤抖。
项昱霏……
记忆中又是初次见到这个海盗的时候,二十出头的男人,发色很浅,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不羁帅气,阳光下有种镀金的光芒。
“嗨~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路过哦,路过。”
笑容像阳光的邻家大男孩。
“只是恰好路过罢了,看你们好像很需要帮助的样子啊?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就已经落下来了。
顾棠透过模糊的视线勉强拿起了这具骨架手上的戒指,轻易的就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除了一些根本用不到生活用品以及被消耗光的营养剂空瓶,还有一张纸。
这张纸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不知道是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话,字迹潦草。像是人被逼到绝境之后一边哭一边写下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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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把这封信给顾棠。
很抱歉我们再次联系竟然以这种方式。你是我很好的朋友,顾棠。
这是一封写了很久很久的信,关于我的身份和我的过往。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和我最亲密关系的海盗也不知道。
当然,我也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但是我今天想把它写下来,为的是让这个容不得我的世上,还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
她是我的老师,生活在边缘的j-32行星。那里虽然经济并不繁荣,但自给自足,生活美满,还有边境军人驻扎。
时常出没的虫族都会被驻扎军剿灭,我的老师擅长虫族躯体研究,她利用那些已经死去的虫子,第一次提出虫毒变异的可能性——虫毒可能对改变进攻方式,以传染病的特点向人类发起进攻。
但是没有任何人相信她。
我的老师用尽了一切方法无果,最终选择将她提取出的变异物质用在自己身上,向那些愚昧的人解释虫毒的存在。
她是第一个吹响号角的人,却被无人成疯子被无情射杀。我的长官嘲讽她是“因为太久没有睡过而寂寞疯了的婊子”。
我也疯了,我做了最疯狂却也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正如我所说的,我射杀了我的长官,永远让他闭上了嘴。
为老师报仇,为了世间还有能记得她名字的人,我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作为万人唾弃的海盗。
但是现在……这简单的愿望好像也很难实现了呢。
老师的生平资料和生前的研究数据都在我的右手手腕动脉处。希望你能替我,让她在这世上多存留一会儿……无论是谁的记忆都好。
至于我,呵,不必担心。
我只是有点累了。
这里荒无人烟,只能听到风的声音,还真是够寂寞的啊。替我照顾好海盗船上的兄弟,我收留的船员大多都是被冤枉或是被陷害入狱的人,他们本质上都很善良。
至于我……
请不必再记得我的名字了。
你最亲爱的挚友。】
什么意思?请不必再记得我的名字了?
顾棠低头去找这具骨架的右手手腕处,但是太难了。血肉已经不见,藏在动脉处的芯片不可能还存在。
项昱霏肯定在生前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男人在濒死世界的最后一刻撕开了自己右手的手腕,取出了芯片,将芯片放进戒指里。
顾棠在戒指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沾满血的芯片,血液已经干涸。但是并不影响芯片的使用。
她当场就将芯片里面的东西读取了出来。
项昱霏……
顾棠惊讶的看着那些资料。
项昱霏并不是项昱霏。
项昱霏是他这封信里提到的所谓老师的名字。
那个被称为第一个吹响号角的女老师,名字叫项昱霏。
从头到尾,顾棠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每一个字,长篇大论,所有文字都在讲述那个名叫项昱霏的女老师辉煌的成就,却没有任何一个文字提起项昱霏自己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哪怕仅仅是暗示。
顾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此刻一样难过。
她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到死她都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名字。
当年对于病毒产生这么激烈反抗情绪的项昱霏,那个明明自己身为海盗却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反抗戴维德森的项昱霏,以及最后哪怕不顾自己的性命都要冲进去追杀戴维德森的项昱霏。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替曾经的女老师夺回一切。
然而当那个男人来到了这个没有水分的星球,当他一步一步拖着已经虚脱的身体走到这个地方,躺下来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的时候。
会是多么的绝望。
然后就是这个时候他心里想的依旧不是自己。
“项昱霏……项昱霏……!”顾棠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泪水,哭成了泪人。
你这一辈子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啊……
项昱霏。
顾棠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一个人跪在地上,将几乎已经被全部埋进沙子里的骨架用手一点点的挖出来。
没有水,手指干枯,掉皮。顾棠固执的就像个老太婆,任由旁人怎么劝都不肯松手。
这支队伍将项昱霏的骨架隆重的装裱之后再回帝星。
顾棠将尸骨埋在了位置相当昂贵的一片墓地,但是墓碑上却没有写任何的文字。
她不知道该怎样写,又要怎么写。
项昱霏自己的名字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自己的人生从军人变成了海盗,变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底层人。
顾棠只能任由这个墓碑空着,自己在墓碑右下角小小写了一行字:
顾棠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