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边的海域,时流年也心中有数。从藜芦展示的拟态海域便可看出,蓝色的区域是以重围天为中心,朝四方扩散。
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灰蒙蒙一片。
而那些灰色的区域,让他下意识警惕起来。
时流年深深地看着蓝色区域边缘的那些暗区,只觉得心神都紧绷了起来。
“那些暗区是你还没有探查到的,还是有危险的?”时流年斟酌了语言问。
藜芦语调轻缓,声音沙哑带着淡淡的阴冷:“暗色比较轻的区域,是我已经探查过的,暗色重的那些区域,是不曾探查的。”
“除了蓝色区域是安全之外,轻暗色区域,有一种我无法解析的力量笼罩在海域内,海兽便是从中出现。不知来处,不知缘由。”
藜芦伸出手,鲜红的长指甲不紧不慢在半空中划过,半空中的拟态海域重新化为红色的帕子,被她捏在了手中,端庄得置于腹部。
“深色区域里,那种力量更加强大。我尝试过打破,但发现一旦打破那股力量,便会造成周围的力量失衡,从而有一部分区域的力量波动到顶峰,同时,海兽便会出现。”
她将自己察觉到的异常尽数告知时流年,从未有过自己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想法。
不要小看人类的智慧——这是她漫长生命中,最为认可的事情之一。
她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放手给其他人,很可能就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时流年听罢,神色凝重道:“我会留心,也会尽快派人给燕尾京那边送信,这不是我们的私事,而是全大陆人的事情,谁都有责任和义务追究此事。”wap..com
藜芦没有说话,她不言不语时,如同这片重围天,安静矗立,亘古永存。
时流年想了想,侧头想说什么时,猝不及防对上一片血红,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原来藜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大红盖头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糊了他一脸,没有一点点征兆,悄无声息,跟鬼似的。
额,转念一想,祂与鬼这种生物,有异曲同工之妙。
咳,罪过,罪过。
藜芦嗓音轻缓,不疾不徐:“你心跳的很快。”
时流年:……
他神色微妙了起来,怎么有种被逗了的错觉。
他干笑了两声,觉得自己这错觉怎么挺吓人的,重围天意识本身就跟话本里的鬼女一样,他再脑补下,差点吓到头发竖起。
他心神一动,强大的心情控制住心跳,让心跳趋于平缓。
“这么快就好了?时间有些短啊。”藜芦嗓音沙哑,带着含糊不清,让时流年不由得怔了怔。
他这会儿确定了,藜芦就是想要逗弄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样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时流年下意识问出了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藜芦,你不是重围天的意识吗,为何这打扮和气场都……”像鬼一样,且是冤死的厉鬼呢。
他明智的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其中内涵藜芦完全能领悟到。
藜芦后退了两步,地上的两排白色烛火晃动了下,火光暗淡了下来。
“我曾是人类。”她嗓音低沉,带着莫名的意味。
她的身影像是隐没在深不见底的深海中,穿过海底的黑暗与污泥,像是在穿过地狱与死亡。
在让人疯狂的寂静和血腥中,她丝毫不停地,径直朝着光明行走而来。
从不退后,从不犹豫,从不停歇……哪怕脚下遍布荆棘,哪怕面对无数恶意,仍不为所动。
她近乎冷酷地践行着自己的道,可她心底也有柔软的一片,只不过那些柔软,在曾经的恶意中被消弭干净,只剩下对世间一视同仁的慈悲。
莫名的,时流年竟觉得有几分悲哀从心底涌出。
他不由得抬起手,挡住了脸。
“你瞧。”穿着红嫁衣的姑娘轻轻拉开了遮挡在青年眼前的手,帮他拭去流淌在他眼角下的,温热的泪,“只是看到我,就觉得很悲哀吧。”她说。
“我死在早春的时节,春日出头,我在等待久久不归的郎君。”
“在春花最灿烂时,我埋葬在漆黑的淤泥里,死不得安宁。”
“我怀抱着全部的希望,负担着我全部的爱意与恨意,背负着我最温柔的诅咒,踩着我的尸骸和骨灰,从凄冷的地狱里走出来。”
“于是,我成为了不带有任何偏见与歧视的代行者,重围天。”
“因人类而生,我因人类而死,从生到死,我都站在人类这方。”
“当我重新拥有人性时。”
“——我将再一次死去。”
时流年久久不语,看着藜芦的身影退回黑暗里,化为海风消失不见。
他伸手想要挽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最后,残留在心中的只剩下一句话。
——我曾是人类。
地上的蜡烛全部熄灭,薄薄的雾气轻轻飘上半空,像是融化进海水里。
藜芦离开重围天后,身体骤然一沉,没有了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她微微挑了挑眉梢,忽然很想将天道权柄弄过来玩儿几日。
许是察觉到危险,萦绕在她头顶上空的天道气息迅速消失,连点痕迹都无法捕捉到。
藜芦:……?
脸黑了下,想想都不行吗?
真怂。
藜芦朝海域深处而去,特意在海兽曾出现过的地方多次探查,但除了残存的那古怪气息外,她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这事儿有意思了。
她想了想,在这些地方留下一丝神魂作为警示,一旦出现异常,便会第一时间苏醒过来给她传递信息。
藜芦站在海水中,红盖头在水中轻轻飘动,却诡异地没有浮起来,而是乖巧地盖在藜芦头上。红盖头上不停地有血水渗出,融入进水里,却没有使海水变成红色,而是化为纯粹的力量消失。
藜芦叹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时时刻刻维持诡域场景出现,那可都是她力量的具现化,每次具现都耗费她不小的力量。
可她死去后,重获新生的方式是成为新的规则,那些力量是规则自带的场面,去掉了……就没排场了。
还是得辛苦维持啊。
她身形一闪,化为一缕薄雾,飘向了更深的地方。
四周黑暗无比,海水的压迫从四面八方而来,让她有种窒息感。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
不,是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矗立在黑暗中,仿佛一座石雕,静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