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土一堆宿红颜,凄凄心事尽如烟。
苏阳慈悲开生面,忽忽一梦在人间。
“我没有死?”
顾宝珠醒来之后,仰望星空,轻启朱唇,声音柔细动人,在顾宝珠的记忆中,她的一切定格在了悬梁上吊的那一刻,此时醒来,只当是在小瀛洲上,船只甲板之上,自己被人救醒。
目光流转,看到了在一边站立的苏阳,李信荣皆面容陌生,唯有杜康恩在侧,又让她看了生厌。
站起身来,借着明明月光看向周围,方才看到了棺木之中的陪葬品,看到了两边的坟茔,也看到了墓碑上面的字迹。
“原来我当真死了……”
顾宝珠自顾的走在墓碑前面,摸着墓碑上面的墓文,再看到自己一身冥服,幽幽叹息,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对她来说如同睡了一觉,死的不真实,生的不真切。
“你们为何救我?”
顾宝珠回过身来,看向了苏阳,李信荣以及那一边的杜康恩,眉宇中满是忧伤,说道:“我是因不愿嫁人才自尽,你们来此,若抱着想要将我草率娶回家去的念想就错了。”
顾宝珠并不愿意草率的委身与人,何况这眼前三人里面,杜康恩似她所鄙夷之人,而旁边的那一个人衣衫不整,袒胸露腹,一身结实却不见华彩,喏喏想要说话,却一直张不开口,也是一个腹中无物之人。
唯有中间的人,容若冰玉,其气自华,举止从容,看着她也丝毫不乱,让顾宝珠自觉此人该是三人之间的首领,目光也顺势放在了苏阳身上。
“我们三个都不会娶你的。”
苏阳顺带帮着李信荣,杜康恩一并拒绝了。
李信荣和杜康恩两个人目光满是幽怨。
顾宝珠听到这句话,倒是松了口气,情绪仍旧低沉。
“死而复活,你怎么不欢乐反而哀伤起来了?”
苏阳看顾宝珠如此,问道
“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顾宝珠幽幽说道:“而仙师让我起死回生,便是让我失去了君王之乐,重新的体会到了生人之累。”
顾宝珠的这一段话皆是庄子之意,前面的一段话更是庄子原文,此时她幽幽说来,清脆悦耳,李信荣和杜康恩皆稀里糊涂,似懂非懂,而苏阳却完全体会到了顾宝珠的话意。
她一死了之,也就脱离了这世间的阶级压迫,脱离了这世间对妇女的压迫,安详的躺在棺材里面,这个时候的她是自由的,而一旦回到了这人世间,人生之累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活着就没有安乐吗?”
苏阳看着顾宝珠,笑问道:“闻莺啼而喜,遇蛙鸣而乐,见鲜花则培育,遇杂草则除去,读《易》晓窗,谈经午案,雪夜霜天,春风和气,这世间红红艳艳,怎么都比那冥冥漠漠的阴曹地府要好。”
顾宝珠听到苏阳描绘生活色彩,睫毛轻垂,在她原本枯寂的眸光之中便多了几分色彩,看书识字,享受静谧,确实是顾宝珠自觉人生中最有色彩的时候,特别是读书之时,浑然忘我,如同是走入到了另一个人生一般。
人生在世,自杀之人多是思想进入到了死胡同,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也有许多因为只言片语,旁人听来完全不在意,很寻常的一句话,就成为了另外的人致死之机。
兴许是那句话刚好就是压垮那人心灵最后的一根稻草。
而对顾宝珠来说,固然生活的乐趣不少,但是生活中不自由处也不少,又听闻顾巡抚将她随便配人,心中激愤,悬梁而去。
此时此刻,也是因为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顾宝珠心中求死之心已淡。
“唉……”
顾宝珠又是一叹,说道:“女儿家在世,一切皆不由人,像你所说的这些,一个女儿家能体会到多少呢?不过多是条条框框……”低头看着棺木之中陪葬的金银珠宝,悲叹道:“陪葬的东西倒是阔绰。”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苏阳笑道。
“噗……”
顾宝珠长袖遮面,被逗笑出声。
苏阳适才所说的语句,出自《诗经》,广为流传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在这一句诗中,而苏阳所说的于嗟阔兮,不我活兮,在诗句之中的原意,是两者相距太远,无缘相见,但是被苏阳歪曲之后,却成为了顾宝珠和顾巡抚这父女之间的事情。
杜康恩和李信荣两个人呆呆看着顾宝珠,他们两个人普遍不通文理,并不懂为何苏阳这一句话,就能把他们的女神给逗笑成这模样。
笑过之后,顾宝珠脸色晕红,终于是振作起来,对着苏阳遥遥行礼,说道:“谢过仙师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