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从风陵渡出发,走了近十天,没有投宿休息,也没有抬锅烧饭,饿了就啃一口硬邦邦的胡麻饼,渴了就喝一口凉冰冰的生水,累了就灌几口辣嗓子的烧酒,实在困的受不住,就趴在马背上眯一会儿,唯一下马踩踩地面的机会,就是拉屎撒尿。
一连近十日这样的日子,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刚刚过了甘州地界儿,青壮年们早已是满脸倦色了。
满头霜发的刘义走习惯了这样的风沙路,精神倒还不错,咬着旱烟袋,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半眯着双眼望着西边半晌,勒马回首,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沧桑,笑呵呵道:“李镖头,前头就是白马戍了,边上就是个小驿站,验了路引文书,不如就在驿站里歇歇脚吧。”
李玉山催马疾行几步,追上刘义,一同望了望西方,果然见荒野中横亘着高高低低的简陋房舍。
黄沙漫卷处,一座烽燧高耸,初升的阳光落在上头,格外森严。
沿着祁连山麓一路西行,越走越荒凉,从芳草萋萋走到了黄沙荒野,一颗心越走越沉郁。
虽然天空依旧碧蓝如洗,层云飞卷,但巍峨山脉上的草色却是越来越稀疏,原本只在山顶上覆盖的积雪,渐渐蔓延扩散到山腰处,终年不化,泛着刺目的冷光。
李玉山回头一看,人困马乏的队伍慢腾腾的往前挪,不禁心下沉了沉。
这还没进入肃州地界儿,连玉门关的影子都没摸到,就已经成了这副风尘仆仆,半死不活的模样,等出了那春风都吹不到的玉门关,漫漫黄沙的西域商路,来回足足要走上小半年,这些人可要怎么活。
看来还是要张弛有度,不能一味的催命啊。
他低声问了一句:“老哥,到了白马戍,还有多久进肃州。”
刘义眯着眼,灌了一口烧酒:“快了,过了白马戍,还有三四百里就进肃州地界儿了,也就三四日的功夫。”
李玉山思量片刻,算了算日子,他们此行路政文书齐全,只要沿着官道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就是了,沿途有烽燧驿站,驻军戍边,想来也会安稳好走许多。
如此算下来,时间倒还充裕,他扬着马鞭指向前方,回首冲着镖队大声喊了起来:“快些走,晌午赶到前头驿站用午食,还可以歇歇脚。”
众人一听可以挨着地面歇歇脚了,纷纷精神一振,急忙催马前行。
韩长暮和姚杳依旧慢悠悠的,像是在马背上还没颠簸够,落在了队伍最后头。
韩长暮微微侧身,看着搂头裹得严严实实,像一颗粽子一般的姚杳,心下感慨不已。
自打进了凉州地界儿,渐渐起了风沙之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姚杳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样一样东西,把自己裹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虽然模样看上去是奇怪了些,但似乎的确是少受了不少风沙之苦。
他也有样学样,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粽子,裹完之后才发现,的确很舒服。
两颗粽子慢悠悠的并排前行,看着颇为好笑。
听到李玉山的话,姚杳愣了一下,她曾经完完整整的看过唐玄奘取经归来后,所著的《大唐西域记》,可对这个白马戍的印象,实在是模糊不清了。
她歪了歪身子,低声道:“公子,前头有个关隘吗。”
临行时,韩长暮也是提前做足了准备的,这一路跟着李玉山的镖队,他时时警惕,比对周围的环境,发现李玉山并没有做旁的动作,倒也心安几分。
他点了点头,道:“是,白马戍也是个极有名的关隘,只是前朝废弃了,本朝重开白马戍后,也并未大兴土木的修缮,白马戍渐渐不为人所知了,如今只是一个极小的关隘,边上紧邻一个小驿,供往来旅人歇脚。”
姚杳抿了抿干巴巴的唇,不管驿站大小,总归是有个坐下来休息的地方了。
这些日子在马背上颠簸的,她已经快散了骨头了。
韩长暮看了姚杳一眼,神情肃然的低语道:“前头就要进肃州地界儿了,咱们要在进肃州城之前,离开镖队,你可准备好了。”
姚杳毡毯里轻微的点了点头,唇边僵硬的慢慢动了动,裂出一道血口子来,但声音却是笃定有力的:“好了。”
风声吹散了两个人的声音,镖队中没有人留意到两个人的动静。
韩长暮巡弋了裹得奇形怪状的姚杳一眼,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
姚杳镇定自若的一笑。
不就是配合着演一场戏嘛,这有什么难的,她可是个演技派。
那白马戍看起来很近,可走起来实在不近,足可令人越走越绝望。
姚杳感慨。
传说中的望梅止渴也得看那梅子树的远近吧,若是这般的望山跑死马,就算把那梅子吹嘘的只应天上有,怕是也不管用的。
一行人从晨起看到白马戍的时候,就开始催马前行,从起初的兴奋,催马疾行,到后来的泄气,慢慢悠悠,一直走到晌午,日头高照,晒得人险些冒烟儿,才进了白马戍。
白马戍的确不大,常年驻有二十戍军,戍军中有一半的汉人,一半的胡人,守戍的火长是个四十余岁的汉人,满脸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