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骋紧紧关上了门,趴在门上听了半晌,又贴着窗纸向外望去,的确没有人守在外头,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在床沿儿坐下,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你这伤,这又是何苦呢?”
姚杳仍旧闭目,她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说一句缓一口气:“无妨,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要不了命。”她歇了半晌,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弄好了吗?”
包骋赶忙把佩囊塞到姚杳手里:“弄好了,不说一模一样吧,但也差不多。”
姚杳隔着锦缎摸了摸里头几块坚硬的东西,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但大小倒是没什么问题,便安心了,吁了口气:“药,如常煎,都倒了。”
包骋道:“我知道。”他伸手掖了掖被角:“睡一会吧,现在你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呢。”
姚杳牵了牵唇角,一抹苦笑荡漾而出,将佩囊收入袖子中,头往边上歪了歪,渐渐入睡。
天色大亮,鸟雀落在窗下,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这是韩府里最难得的热闹时刻,整个韩府规矩严明,不论是走动还是说话,都极讲规矩,唯独这鸟雀的叫声,不受管束。
韩长暮拉开门,脸色难看的从房间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跪趴在床榻上,面无人色的顾大郎,咬着牙朝金玉道:“告诉李二娘,顾大郎的病反复了,要挪到更稳妥的地方医治,然后把他关到密室去,不准他再见李二娘。”
金玉听出了韩长暮话中的冷意和杀气,心中一凛,赶忙安排去了。
韩长暮独自走在晨光里,潋滟晴光落在周身,他的背影却萧索苍冷。
他将门窗紧闭,放下了厚重遮光的深色帐幔,将自己与光明隔开。
“小人不叫顾大郎,小人叫顾荣。”
“小人是元武七年生人,今年四十一岁。”
“小人是先帝身边的云卫,元武三十一年,小人窥探了宫中隐秘,入宫为内侍自保,李二娘是小人入宫为内侍前留下的女儿。”
“五年前,小人发现掖庭里有人与宫外勾结,修通了连接长安城暗渠的密道,小人的身份不慎泄露,才杀了顾大郎,冒用了他的身份,逃出宫禁。”
“小人将密道舆图绘制了出来,藏于宫中,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取出来,小人可以将藏图之地写给公子。”
“姚参军?,姚参军并不知小人的身份,只因当年真正的顾大郎救过一次姚参军的性命,姚参军才一直护佑着顾大郎,但姚参军没有看到他的脸,也就没有认出小人是假冒的,顾大郎的生母并不知他已经身亡,小人骗她是顾大郎的忘年交,受他之托照顾她。”
韩长暮的耳畔耳畔不停的盘旋着那沧桑孤寂的冷声,他这是知道了怎样一段过往,颠覆了自己从前所知的一切。
“小人愿意将所知一切旧事告知,只求公子保二娘一命。”
“元武三十年,吐蕃进犯边境,先帝命云卫跟随户部的粮草辎重一同倾巢而出,随后在剑南道斜谷设伏,趁着韩家军大败吐蕃,兵力折损严重之际,将韩家军围歼于斜谷之内,此一战,韩侯重伤,韩家军十之八九被绞杀。”
“元武三十一年,先帝病重之际命云卫血洗韩侯府,斩草除根,趁机收归剑南道兵权,但云卫刚刚离京,先帝便驾崩了,出京的云卫随即被不知名的杀手追杀灭口,未留下一个活口,小人当时并未与奉命血洗韩侯府的云卫一同出京,而是留在太极宫护卫先帝,才保住了性命,随即换了个身份,净身成为内侍。”
“证据?先帝留下的皆是口谕,小人哪里有什么证据,不过,当年云卫的活口并非只留下了小人一人,还有掖庭的少监王贵。”
韩长暮一直以为,先帝对韩家有知遇之恩,韩家对先帝有拥立之功,君君臣臣,永不相负。
韩长暮一直以为,先帝铁血手腕又不乏温情敦厚,韩家军镇守剑南道又不拥兵自重,史书上所言的君臣相和,莫过于此。
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飞鸟尽良弓藏的铺垫。
当年的斜谷围歼,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只活下来了一个。
活下来的那个,从此把一半的魂魄埋在了尸山血海的斜谷里。
韩长暮闭上眼,蓦然喷出一口血,浓重的血腥气,是阳光都找不到的心底阴霾。
良久,他在昏暗的光里落下两行泪,喃喃的吐出两个字:“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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