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姓倒还好,还落了个忠烈之名。
可陈姓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那段时间,姓陈的人家不管跟陈玉英有没有关系,都忙着改名换姓撇清关系。
似乎姓陈这件事情,变成生而为人的原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而这四个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户籍单子上用了陈姓,对这个姓氏不可谓不执念了。
要说现如今天底下还有谁对姓陈这件事如此执念,莫过于陈玉英的族人了。
陈玉英满门获罪这十六年来,每年都有逃出生天的族人跳出来喊冤。
他们始终相信,当年的陈玉英是被冤枉的,那些足以灭九族的罪状都是罗织出来的,是永安帝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天下人心使出来的阴诡手段。
祁明惠原以为韩长暮听到这句话,会知难而退,不再逼问于她,谁料此人却丝毫不见忌惮之色,只神情如常的盯着她,一派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平静模样。
她狠狠的哽住了,愣了愣才继续道:“陈阿远是奴家郎君陈玉英幼妹,而荣素兰是奴的寡嫂。”
她已经决意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始末说清楚,自然要从头说起,从自家的身份说起。
可显然韩长暮已经不耐烦祁明惠絮絮叨叨的从头说起了,他不待祁明惠再度开口,便抬了抬手:“陈家获罪后,清浅,哦不,陈阿杳是同你们一起关在了刑部大牢吗?”
祁明惠愣了一下,不明白韩长暮为什么要这样问,但她还是秉承着事实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韩长暮难以置信的提高了声音,半晌才将尖利的声音落了下来:“圣人的旨意是陈家满门下狱,十六年前陈阿杳已经两三岁了吧,当时奉命抄家的是被禁军和内卫,陈玉英果然好手段,竟然能在禁军和内卫的眼皮子底下,放出去一条漏网之鱼。”
祁明惠对韩长暮这话有些不明就里,明显慌张了一下,但还是实言相告:“阿杳出生头一年,陈玉英不知道从哪里抱了个野种回来。”她顿了顿,有着难以言说的怨恨:“而阿杳出生之后,那野种便顶替了阿杳的身份,从此阿杳便再也没有见过光了。我原以为阿杳从此以后都不能出现在人前了,可陈府获罪,陈玉英却让我的阿杳去顶替那个野种遭罪,我,我怎么舍得,那是我的女儿,相见不能相认的女儿。”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角,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砸落下来,痛苦万分的凄厉呜咽:“禁军来的急,陈玉英没有来得及安排妥当,我便先下手为强了,让我的乳母带着阿杳出了府,我抱着那个野种进了刑部大牢。”
她笑中带泪,凄然道:“可笑他到死都以为,那个野种逃了出去。”
听到这些话,韩长暮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震惊的无以复加,心中有无数个疑问需要一个答案,他的神情淡然如常,抬了抬自己的左臂:“我记得清浅的这个位置有一块浅青色的胎记。”
“胎记,我的阿杳怎么会有什么胎记!”祁明惠自嘲冷笑,沁出心痛的泪来:“那根本不是胎记,有胎记的是那个野种,陈玉英不知道从哪抱来的这个野种,也不知道这野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把那个野种手臂上的胎记给烫掉了,却给我的阿杳的手臂纹了这么一块胎记。”
韩长暮心里的疑惑似乎突然间释然了,他紧紧盯着祁明惠的脸,一字一句的问:“也就是说,和你一起进刑部大牢的,是另一个陈阿杳。”
祁明惠不明白韩长暮为何一直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休,但还是点头:“是,那个野种用了我阿杳的名字和身份,自然要替她受这份苦楚,她陪着我进了刑部大牢,生了一场重病,我还以为她要熬不过来了,谁知道这小野种的命还挺大,硬是挺过来了。按理说她也是要被送进教坊的,可我想着掖庭规矩严苛日子不好过,她那么小进了宫,一定活不下来,我便想方设法的把她送进了教坊,果然啊,”她喋喋笑起来,笑声里没有一丝暖意,狠毒的令人生寒:“阿远在掖庭打听了她好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她果然没有熬下来,我阿杳受过的罪,终于都报应到了她的身上,我就是死心里也是痛快的,可我阿杳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不能死啊。”
韩长暮目光一冷,心往下沉,但他转念一想,掖庭里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姚杳没入掖庭之前的身份,没入掖庭后半年内的经历,统统都抹去了,现在他看到的那些,是有心人留下的,可以让人看到的。
即便纸面上没有证据证明,姚杳就是陈玉英抱回去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婴,但是韩长暮的直觉觉得,她就是那个女婴,她就是那个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小姑娘,一定是的。
只是核实身份这件事,他还需要见到姚杳后,再仔细斟酌,若能哄的姚杳卷起衣袖,证实了上头有没有一块烧伤,便能证实了姚杳的身份,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