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姑娘指着鼻子骂,骂的抬不起头,一连骂半个时辰都不重样,甚至连上至祖宗十八代,下到子孙十八代都被拉出来骂了一遍,这是很容易让人心神崩溃的一件事情。
更崩溃的是,那姑娘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儿,全是文词儿!
但凡认字儿少点的人,估计连听都听不懂!
想到这里,顾辰惊恐的连连摇头,不再嘴贱了,把一张略厚不透光的白纸裁成细长条,将方才姚杳口述的二十四道菜一道道抄在纸条上,做成二十四个纸阄,搁在白瓷钵中,递给了旁边的内卫。
姚杳看着顾辰的动作,神情凝重的吩咐道:“让那二十四个厨子一人抓一个阄,按照阄上的要求做一道菜,派几个人看着他们做菜,就告诉他们,圣人想选几个厨子出来,能不能被圣人看中,就看这道菜了。”
顾辰转瞬明白了姚杳的用意,挑眉笑道:“嘴馋就直说,你这叫假传圣旨,是要掉脑袋的。”
姚杳无所谓的一笑,她干的掉脑袋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了,笑眯眯道:“怕掉脑袋,一会儿你别吃。”
顾辰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嘁了一声:“不吃,还陪着你掉脑袋,我岂不是很亏。”
他想了又想,还是不敢将这件事情假手于人,亲自将白瓷钵拿到后头的院子里,盯着那二十四个厨子抓阄。
后头这个院子是给北衙禁军做饭的公厨,一间大灶房占了大半个院子,里头足有三十多个眼灶,足够这些人大展拳脚了。
姚杳看着顾辰消失的背影,又喝了一口茶,沉声问旁边的内卫:“飞奴在哪?”
内卫愣了一下:“就在旁边的耳房,姚参军要传信?”
姚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去看看。”
内卫赶忙在前头带路。
西耳房是个杂物间,原本堆了许多木柴,内卫司的人住进来后,就将木柴都搬到了后头的院子里,空出来的地方搁了两个铁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四只伸长了脖颈,咕咕直叫的雪白飞奴。
这些飞奴都是内卫司里专门用来传信的,个个打理的干净机灵,血红的眼珠滴溜溜的乱转,铺展开的羽翼强壮有力。
姚杳巡弋了笼子几眼,转头对内卫道:“有纸笔吗?”
内卫点头:“有的,姚参军稍等。”
姚杳道了声谢。
不多时,耳房的门口传来脚步声。
姚杳转头,看到顾辰端着纸笔走进来,她的脸色微微一沉,转瞬神情如常:“哟,顾总旗亲自送纸笔来,我受宠若惊啊,怎么,阄抓完了?”
顾辰没有错过姚杳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惶,但他没往深处去想,嗤的一笑:“听说你要传书,我这不就赶着来伺候你了么,你竟还讽刺我,我的这颗心啊。”他装模作样的抓着衣襟,做出一脸悲痛欲绝的神情:“凉透了都。”
“凉透了的那是死人。”姚杳嗤的一笑,神情如常的接过纸笔。
看到姚杳要动笔,顾辰赶忙识趣的转过头去,没有看她都写了点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姚杳便撂了笔。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辰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去开笼子:“我给你抓一只飞的最快的。”
飞奴在笼子里一阵剧烈的扑腾,发出急促的咕咕声。
不过片刻功夫,顾辰便抓了一只雪白的飞奴出来,一双血红的眼睛飞快的转动,咕咕的叫声也比别的飞奴要响亮一些。
姚杳看了那飞奴一眼,将竹筒绑在了飞奴的腿上,淡声道:“好了,放了吧。”
顾辰走到耳房门口,双手向空中一扬。
飞奴扑簌簌的震动双翅,冲天而去,在暗沉沉的夜空中打了个转,敛做一道淡白的微光,向着长安城的方向振翅远去。
顾辰看着飞奴远去的方向,目光微闪,问道:“你是给大人去了信?”
姚杳“嗯”了一声:“内卫司的飞奴,不传信给大人,还能传信给谁?”
顾辰嘿嘿笑了笑,又道:“后头忙活的热火朝天,你不去看看?”
姚杳轻快道:“走,看看去。”
听到永安帝要选几个厨子出来,这些原本只是给禁军和宫人们做饭的厨子,顿时都兴奋了起来,纷纷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要一展身手,好博的永安帝的青眼。
若是能成为御厨,那可是会光宗耀祖的。
院子里充斥着哗啦啦的洗菜声,咚咚咚的剁菜声。
嘈杂之声一时间响彻半山腰,灶房里热火朝天,淡白的炊烟升上半空,腾腾热气在院子里氤氲开来。
何振福进了院子,几盏灯落下昏黄的光晕,他看到姚杳老神在在的坐着饮茶,他扑哧一笑:“我远远的看到后头的院子在冒烟儿,还以为谁把房子给点了呢,原来是你来了啊。”
姚杳一脸正色:“这话说的,感情我是特意来点房子的,我有这么阴损么?”
何振福笑的直打跌:“你出的招,肯定比点房子要阴损的多。”
姚杳干干一笑,抿了抿唇没说话。
见姚杳破天荒的没有对他反唇相讥,何振福用见了鬼一样的目光看着她,若非碍着男女授受不亲,他就要上手捏一捏她的脸了:“姚参军,这还是你么?”
听到这话,姚杳顿时横眉立目,嘁了一声:“我给大家伙弄了点夜宵,一会儿端上来,有本事你别吃。”
何振福诧异的眨了眨眼,,转瞬就想明白了姚杳这话的意思,脸都快笑开花了:“就知道你损招多,方才我跟顾总旗还发愁呢,这不你一来就有法子了。”
姚杳有点尴尬,想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未必,他们既然有胆子李代桃僵,必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的,派过来的人只怕也是厨艺高深之人,这个法子未必管用。”
何振福倒是很乐观,重重一拍大腿,轻松笑道:“不妨事,能吃顿好的,也是赚了。”他喝了一口茶道:“你不知道,昨日一口气赶到玉华山,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开始忙活,本来今夜想睡个好觉的,又接到了大人的飞奴传书,真是,没个轻省的时候。”
听到这话,姚杳的目光闪了闪,低下头啜了一口茶,掩饰住眼底转瞬即逝的冷意,才慢慢抬起头,略有深意的问了一句:“也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了。”
何振福漫不经心道:“京里,京里能出什么事,没事。现在什么事,都大不过玉华山上的事。”
姚杳没有再问什么,随着何振福的话道:“说的也是。”她打起精神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大片大片白茫茫的热气在灶房里弥漫开来,如云海翻滚,飘逸到了院子里,这样大的烟气,也难怪何振福以为院子着了。
她定了定神道:“走吧,去看看那些厨子的夜宵做的怎么样了。”
走进大厨房,打眼一看,这二十四人都打扮的像模像样,连系在腰间的围裙上的油渍,都像是在打内卫司这些人的脸,说他们是真厨子。
从他们一板一眼,格外有章法的动作中,的确不太能判断出谁是真的厨子,谁是假的厨子。
有的人手快,已经将菜下锅了,而有的人手慢,还在奋力的切菜。
姚杳的一双杏眸不似从前那般灵动,微微有几分木然,神情也有些紧张,与何振福一前一后的,慢慢的从众人身后走过去,时不时的停下来看一眼,闻闻味儿,赞叹一声。
在姚杳二人进来之前,顾辰已经在灶房里呆了半晌了,身上染了一身的油烟气,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子,一眼不错的盯着这满屋子的厨子。
姚杳和何振福二人看起来神情轻松,但实际上心神都绷得紧紧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滋啦”一声,鲜肉下锅,溅起点点油腥,落在其中一个人的手背上,那人面不改色,恍若不知,动作连停都没停一下,将鲜肉颠出来,又一丝不落的掉进锅里,醇厚的香气溢了出来。
何振福的目光往那人身边之人的手上落了落,多看了几眼,接着往前走。
玉华山上比京城里凉快的多,可是灶房里却格外的闷热,寻常人在里头多站一会,就热得浑身是汗,更何况这些人要紧靠着灶眼,被熊熊燃烧的火苗炙烤着,汗水早已经将衣裳浸透了。
饭菜的味道,油腥味儿,汗味儿混合着,这灶房里的气味,着实不那么好闻。
姚杳仔细的审视着每个人的神情。
大多数人都眉头紧锁,似乎格外紧张。
有几个人神情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还有几个人离着灶眼稍稍有些远,不知道是嫌弃这味道,还是惧怕飞溅出来的油腥烫手。
姚杳格外多看了这几个人几眼,将他们的样子记下来。
姚杳三人隔着烟火气,齐齐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叹着气走了出去。
何振福:“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姚杳将那几个人说了:“那几个人叫什么?”
顾辰和何振福翻了翻名册,在上头圈了个圈。
顾辰道:“方才我吩咐过了,做好了菜,在盘子上贴上自己的名字,以便甄别。”
现在看来是无事可做了,三个人齐齐回了前院,现在最要紧的地方就是玉华山,最要紧的事就是圣人的安危,何振福刚刚在山上巡弋了一圈,自然先说起了玉华山上的事情。
“这片山太大了,禁军也没办法在所有的地方布防,只能在行宫的周围严密把守,深山里难免有漏洞。避暑时,狩猎是常有的事情,若这次圣人要亲自狩猎,只怕,”何振福话未完,但未竟之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听到这话,顾辰抬头,看了姚杳一眼,可姚杳却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辰有些稀奇,他和姚杳都不是头一回上玉华山了,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也知道何振福说的是实情。
既然知道现在山里危机重重,而姚杳又素来主意多,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没了言语。
顾辰没往深处想,只凝神道:“只能是圣人狩猎当日,多跟些禁军了。”
姚杳隐隐觉得情势危急,狩猎的范围虽然是事先圈定好的,禁军也会先行仔细勘查,狩猎当日也会有大量禁军在山中巡视。但若是禁军里出了问题,如此大的一片山脉,随便找个地方猫着,都能让人猝不及防之下吃个暗亏。
永安帝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最擅长的就是迁怒,他若是吃个暗亏,只怕禁军和内卫司都落不着好。
想到这,姚杳慢腾腾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单靠禁军随身保护,难免会有疏漏之处。不能单单指望禁军。”
何振福道:“那,内卫司也就这么些人,不指望禁军,能指望谁?”他望着姚杳:“阿杳有什么别的法子?”
姚杳颇有自知之明的笑了笑:“法子,我可没长这么好用的脑子,别的法子还是让司使大人去费脑子吧。”
顾辰和何振福扑哧一声,相视一笑。
就没见过这么不求上进的人!
说着话的功夫,有内卫过来回禀,那二十四个厨子已经把夜宵做好了。
顾辰大喜,忙吩咐道:“让他们一个一个的端菜进来!”
内卫应了声是,不多时,外头便是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
顾辰三人闻着菜香,摩拳擦掌,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