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印子蜿蜒到了玉华山阴面的深处,韩长暮和金玉带着人一路追寻,最后惊愕的望着一片浩浩汤汤,却又空无一人的湖面。
阵阵阴风呼啸着吹过湖面,吹散了湖面上白森森的袅袅薄雾。
湖边的地面上大片大片的银装素裹,不见半点杂色。
韩长暮愕然呆立,脑中倏然蹦出了“冰湖”二字。
原来玉华山的阴面果然有这样一片湖水,与一条宽阔的河流相连,通向未知之处。
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这片地方很开阔,无遮无拦,一眼便能望到底。
湖里没有人,这片空地上也没有人,姚杳和方才那些蒙面人像是转瞬之间尽数消失了。
韩长暮收起满身尖锐的冷意,整个人恢复了往常的谨慎端方,冷静自持,此前那一幕锥心之痛的失态像极了一个幻觉。
只不过这是他的一厢情愿了。
金玉是什么人?那些侍卫又是什么人?
都跟了他十几年,他一个眼神,这些人就知道他今天是想杀一个人还是杀一群人。
“诶,咱们世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十二皇子这不是没事吗,咱们还要找什么?”
“应当是找人。”
“......”
这不是废话吗?
“好像,我听到世子跟金总管说,是找阿杳。”
“阿杳,听起来是个姑娘。”
“......嘶。”
找人不稀罕,找女人才稀罕!
活阎王找女人!
这都够上京城小报了!
这些侍卫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挤挤挨挨的觑着韩长暮的背影,窃窃私语都快变成了满大街吆喝了。
金玉又好气又好笑,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声音最大,神情最兴奋的侍卫的后脑:“怎么,都闲得发慌,府里的马桶都还闲着呢,你们正好一人分点!”
“......”此言一出,众人皆呆若木鸡。
天打雷劈!
韩长暮混不在意侍卫们的打趣,默不作声的望着暗潮涌动的湖面。
他头一回,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心尖儿上的痛,发乎自然,有起无终,喜忧自知。
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克制在一瞬间彻底坍塌。
韩长暮深深的抽了一口气,强压下心痛如绞,才冷声吩咐道:“金玉,带人仔仔细细的勘察,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金玉神情凝重的应声称是,没有对侍卫们说太多细节,只交代了要找些什么痕迹和事物,安排好了侍卫后,跟着韩长暮走到湖边,犹豫着低声劝慰:“世子,阿杳姑娘不会有事的,她一定是逃出去了,世子切莫忧心忡忡。”
韩长暮垂了垂眼帘,遮住复杂的眸光。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最稳得住的,无论面对什么样天塌地陷的局面,都可以岿然不动。
可没料到,这些年在血雨腥风里的摔打竟然功亏一篑的这样快。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背负了那样多的性命,承担起的无数责任,是不可以有软肋的。
有了软肋,就意味着有了破绽,有了被人攻坚的地方。
韩长暮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惊,是怒,还是后怕。
他抿唇不语,沉重而缄默着沿着湖边缓缓而行。
湖边有一片积雪被踩得塌陷下去,马蹄印子和足印一层一层的摞上去,凌乱的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来。
而从被踩踏了积雪这个地方开始,成片的马蹄印子便沿着湖边蜿蜒到了河边,像是在追着什么人而去。
雪片落在湖中,顷刻之间便化了,在如此天寒地冻中,湛蓝色的湖水徜徉流淌,竟然半点没有要结冰的迹象,静默无声的向着那条河汇聚而去。
这边湖水湛蓝通透至极,像是万里晴空泡进了水里,湖水与清澈的湖水交汇,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
看到这一幕,金玉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手掬起一捧清凌凌的湖水,尝了口,瘆的他打了个激灵。
“世子,是盐湖,难怪这么冷的天,这湖水都没有结冰。”金玉啧了啧舌,满口又咸又涩的味道,他又连忙啐了几口。
韩长暮毫不意外,在看到这湖水的颜色时,他心里便已经有数了,剑南道也有这种颜色的湖水,正是官府的盐场。
盐为官用,素来是最紧俏的稀罕物,也素来都掌握在朝廷手中,玉华山阴面的这一处盐湖,虽然比不上剑南道的盐湖那么好大,但也格外罕见了,不知为何却没有被官府登记在册。
而看这湖水的情形,这里也从未采过盐。
金玉见韩长暮面色平静,可眼底隐隐有愁色翻滚,心知他还是难以介怀,跟在他身旁又开始絮叨:“世子,这湖水并不深,又是盐湖,阿杳姑娘就算是跳了湖,也不会沉下去的,说不定已经到下游去了,这会儿都快回内卫司别院了呢。”
韩长暮丝毫不敢放松,他方才与那群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交过手,个个身手不凡,其中有几个更是深不可测。
这样一群人竟然放弃了追杀十二皇子,转而去追杀姚杳,必定是另有蹊跷。
不对,说追杀也并不准确。
韩长暮仔细查看着留在积雪里的痕迹。
幸而这会儿雪势小了许多,地上的积雪又深又厚,所有的痕迹都清晰可见,并没有被雪掩盖起来。
诡异的是,这片雪地上竟然没有半点血色,也没有尸身残肢。
马蹄印子、足印、乃至打斗的痕迹都层层叠叠的摞着,故而不太容易分辨得出这些痕迹都各自属于谁。
即便是如此,韩长暮也还是从纷杂繁复中分辨出了内卫司的马匹留下的痕迹,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在这么多人的围追堵截之下,姚杳竟然还有余力逃到这里,自然一则是她本身功夫甚好,二则则是这群人本就不是奔着杀人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