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时候,专门又给了我回答。就是这两句——可恶!”汤昭最终还是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发出咚咚的声音。
江神逸疑惑道:“这不是祝福的好话吗?说他付出必有回报,必然苦尽甘来,他为什么要专门回答你?难道说他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配勉励他,所以才写信来反驳你?等等——”
他原地转了半个圈,“不对,太古怪了。你们这一问一答,好像有别人不懂的默契。你们关系那么好吗?还是说……在山上的时候,你已经察觉到他有问题了?甚至有什么猜测?”
他越想越对,一伸手抓住了汤昭,道:“我猜的对不对?汤昭?!”
汤昭和他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
江神逸大怒,把他狠狠一推,道:“你混蛋!你早猜到……为什么不告诉恩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和他一伙儿的吗?”
汤昭反问道:“谁说我没告诉师父?我既然察觉了,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江神逸呆住了,道:“你都告诉恩师了?那怎么还……”
还弄成这个样子?
汤昭没回答,道:“至于你们……我怎么告诉你们?怎么告诉其他的同门呢?我当时也只是察觉不对罢了。当时大师兄离开了一年,带回来师父铸剑用的珍贵材料‘苦寒之气’。师父也分给了我一点儿。我去分析时,发现那苦寒之气并不纯粹,掺杂了一部分性质相近又南辕北辙的‘恶寒之气’,如果师父不加甄别的用此气铸剑,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失败的。”
那天晚上他把苦寒之气投入池水,仙女竟然上来两次,第一次是为苦寒之气,第二次是为恶寒之气,从那时他就猜到了——石纯青心思不对。
其实再早一些,他难道就没有发觉迹象吗?
时隔一年,石纯青从北边的凉州回来,居然被南边灵州的百雄山盗追杀,这不奇怪吗?一南一北,根本不同路,绕都很难绕过去,他的敌人怎么会是百雄山?而且当时他身上只有苦寒之气这味材料,虽然珍贵,但那是标准的铸剑师材料,百雄山一伙儿盗匪,求的是富贵,要这些材料干什么?
再者,说到处置被俘虏的百雄山盗贼时,石纯青要将他们问也不问,全部杀死,急匆匆仿佛灭口。柳掌柜并没有直接全杀死,是想拷问一番,结果这群盗匪居然纷纷自杀,这哪里像盗匪?分明像是死士。
这其中的牵扯,说都说不清。
这还是有根有据的怀疑,若说没根据的……从石纯青回来的一言一行,汤昭都隐隐不安。
可是,凭着些就能指证为琢玉山庄任劳任怨二三十年的大师兄了吗?
别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就算是恶寒之气也大有狡辩余地,就说是一时不小心,采集的材料不纯,又或者遇到意外污染了,最多道个歉,又能怎么样呢?
反而汤昭,别看他受兄姊宠爱,但如果和大师兄对峙,即使他有一些证据,只要不是铁证,他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山庄如家族,一家人里,谁有道理谁就能赢吗?难道不是谁跟大家亲厚谁赢吗?
本来汤昭是打算旁敲侧击,甚至走之前用书信给师父报警提醒一下的,但思虑再三,还是趁夜偷偷面见了师父,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得到回复。
结果还是成了这样。
别看江神逸此时愤怒,如果之前汤昭拿着那些线索跟他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猜测,江神逸站在谁那一边可真不一定。
也只有此时此刻,他再跟师兄复盘了。
“其实大师兄从回来之后就很奇怪,他长吁短叹,动不动就说自己天资不足、蹉跎年华,对天赋更高的师弟妹们满是羡慕,郁郁不得志之意溢于言表。这可能是他的真实感受,但再三提起,就像是下定这么决心一般。”
“是吗……”江神逸皱起眉头,深深回忆,其实石纯青回山之后和他接触很多,是他把受伤的石纯青带回山庄的,可是……那时候有不对吗?
汤昭正色道:“是的。当时没发现他真的藏有祸心时,我以为他只是心情郁闷,心中有愁结不解,便生了个愚蠢的想法,是不是因为我们太少关心大师兄了?他年复一年的照顾我们,教我们知识,送我们礼物,关心我们的生活,可是我们虽然尊敬他,但很少真的亲近他。比如说……那天我跟他闲聊起花师妹的生日时,才知道他和花师妹同月生日。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我年年给花师妹过生日,从没给他过过。”
江神逸怔住,轻声道:“这个想法……不愚蠢。我也不知道他的生日。我比你早上山好几年,竟然从来没想过问一问。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大师兄……对我来说就像父兄,我只觉得他是个好师兄,照顾我们,包容我们,帮助我们……”
“可是——”江神逸突然愤然道:“他若真的觉得失望不平,自然因此厌烦我们,恼恨我们,疏远我们,为什么要背叛恩师呢?”
汤昭摇摇头,石纯青和薛闲云的纠葛他怎么知道呢?他只是按照心中愚蠢的想法,想尽力用愚蠢的方式补救,比如叫上大家一起,给师兄热热闹闹过个生日,大家围着他祝福,给他送礼物,让石纯青知道,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大家都喜爱你。
又比如,送他那副楹联,那不是勉励的鸡汤,而是提醒石纯青,不管我们这些小的们如何忽视你,师父始终最看重你,他老人家心里你是最重要的,谁也比不上。他对你这样好,难道你们之间要出现后悔终身的遗憾吗?
然而最终,蠢办法就是蠢办法,它也许能遮掩一些瑕疵,却不能使破镜重圆。
覆水难收!
好在汤昭并非一根筋犯蠢,他终究选择了正面提醒薛闲云,就在他下山前的那个晚上,孤身一人进了攻玉馆。
结果嘛,饶是他说得委婉,薛闲云暴跳如雷,一路追着他,汤昭只得连夜逃跑下山,让老头自己想明白。
或许还是他太保守了。
不管是雷霆手段还是动之以情,薛闲云并没有好好处理这件事,总之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他本来不是个手段高明的人,不然亲父子一样的师徒何至于走到今日?
谁知道他的处置是化解还是激发了矛盾?
或者一开始就是无解的。
“不知山上怎么样了……”汤昭想到这里,只剩下担忧,“别的事都先放下,咱们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