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内,未央宫中,刘协坐于宝座之上,身正体直,面容严肃。
虽然李傕等人控制了京都,但是也没有想过要将刘协如何,或者是李傕等人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因此当朝中在劫难中幸存下来的百官开始要求和之前一样,恢复朝廷的秩序,初一十五召开大朝会的时候,留守在长安城内的李傕和郭汜,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那就开吧。
不就是个朝会么?
李傕和郭汜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毕竟之前他们还根本没有列席过什么朝会,不过随着朝会的进程,李傕和郭汜很快的就陷入了一片茫然当中。
“……虏前奉使,不专汉人,弥见其情,乃由所出。东都羽仪,西京簪带,今毡骑为帷床,冠帽犯黄沙,左衽随风逝,宗庙何忍泣……”
“……兵武无节其揖让,徒非教以利趋,何来同艰桎梏,及夫春草水生,阻散马之适,秋风木落,绝驱禽之欢,三槐不得息沸于桑墟,天恩未曾临于田垄,虏之凶族,固得志矣,其如病何……”
李傕和郭汜睁大双眼,犹如听闻天书。
刘协默不作声,就连眼神都没有飘动半点,空洞直直的望向前方的一片虚无之处,而百官也根本不在乎刘协有没有什么表示,径直一个接着一个,轮番上前启奏:
“……京兆毁屋计三千八百零四十户,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人居无定所,则请考工备料大木三千五百方,方柱一万四千支……”
“……流民徒增,四县掘地为窝,伐木为棚,多有饿殍,臣请开太仓以赈之,所需钱粮亦以注明……”
“……百官俸禄亦有两月未曾发放,合需粮两万一千七百斛……”
“……”
李傕和郭汜茫然的对视着,完全不知所措,这个和他们带兵打仗全数不同,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可以借鉴的地方,只能是任凭着百官叽叽喳喳的将无数的言语和数字在他们的双耳边不断的萦绕。
忽然之间,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如同犬牙交错一般轮流上前表奏的百官终于是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集中到了李傕和郭汜身上。
李傕:“……”
郭汜:“……”
百官:“……”
刘协:“……”
在这个未央宫的大殿之上,似乎呈现出了一场哑剧,又仿佛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闹剧,
李傕从席子之上站起身,抖了抖跪坐之后有些麻木的双腿,左右看了看,说道:“……都说完了?嗯,没事就散了吧……”
说完,就跟没事人一样,迈着腿就往大殿外走去。
郭汜默不作声的也站了起来,然后晃晃悠悠也走了出去,将刘协和百官都丢在了大殿之上……
刘协看着李傕和郭汜离开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微微动了一下,就像是从冰封的状态当中恢复出来,轻轻的说道,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沙哑:“……诸位爱卿,还有何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看在宝座之上的刘协,默然无言。
侍中荀攸禀道:“……陛下,这些疏章……”
刘协沉默着,然后轻轻的说道:“……留着吧……朕……会看的……”
“陛下圣明!”
“臣等恭送陛下!”
随着宦官的尖利的嗓子高声喝出“散朝”二字,百官熟练的在席子上正了正衣冠,然后拜倒在地,山呼之后,便等刘协离开了宝座,转入屏风之后,便一个接着一个的站了起来,就像是几十年,甚至是三四百年来的那样的规矩,每个人小步小步的按照官职大小慢慢的退出了大殿……
不管是年老胡须花白的老者,还是年富力强的中年,甚至是一些年轻人,行动之间仿佛都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一样,就连步伐都踩在一个点上,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的走出了空空荡荡的大殿,走出了萧萧瑟瑟的未央宫。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矩,就像是已经深深烙印在了身体的血脉当中,不管是袁隗还是董卓,不管是在雒阳还是在长安,不管是前几天还挥舞着长刀砍向了他们的同僚的李傕和郭汜,似乎都不能改变他们天长日久形成的这样的习惯,这样的规矩。
转到了后堂的刘协闭上了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脊梁骨才像是被沉重的朝服压弯了一般,顿时垮塌下来,在房间内的阴影之下,蜷缩成了一团。
“陛下……”在刘协身旁服侍的宦官轻声说道,仿佛生怕声音大了一些便吓到了刘协一样,“……陛下……该更衣了……”
汉代的皇帝朝服为了展示威仪,层层叠叠繁复无比,再加上沉重的冕冠,都压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身上,显得滑稽却又有些凄凉。
“……”刘协默默的点点头,缓缓的往后屋走去,纵然是这一身重负,却依旧要穿下来,戴上去,直至……
一缕阳光透过窗楣的缝隙,射了进来,形成了一道光柱,不知是屋内太脏,还是方才人的行走,激起了如雾如烟一般的尘埃,在光柱之中疯狂的舞蹈着。
刘协停住了脚步,站在光柱之后的阴影里,就像是暴露在光线之下就会受伤一样,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光柱之内的尘埃,眼神也随着尘埃漂浮不定。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