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9章 师道(1 / 2)

诡三国 马月猴年 10684 字 2022-05-02

人的观念,总是跟随着时间而变化的,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必然有一个自我认知和自我摄取的过程。

就像是政权。

西汉建立不久,由于先秦根本就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因此大概可以说从战国时期到西汉初,基本上华夏都是在战乱当中度过的,因此不管是上层统治阶级或是下层民众,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来发展恢复生产生活,因此在汉初的前几任皇帝,基本上都是采用黄老之术,修生养性,无为而治。

嗯,以上基本就是斐潜在最初于脑海当中的印象。

但是实际情况来说呢?

就像是屠龙术向来不轻传一样,许多东西也不会直接白纸黑字写在书卷当中。

汉代初期采用黄老术,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作为皇帝,刘邦当时权力覆盖只有关中地区,稍微远一些根本就是管不到,便只能是充做大度的让各地自行“黄老”。

然而刘邦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只是一个流氓。

要不然在稍微看到社会稳定一些了,刘邦就开始动手杀功臣是为了好玩?虽然在历史上注明都是吕后动的手,但是实际上如果没有刘邦授意,吕后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动手?就像是……

算了,说了就要404了。

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秦朝推行郡县制,天下皆反,而在八年之后,汉初再来推行郡县制,天下已经无力再反了,但是同时,汉代的郡县制度也不像是秦朝那么严格,相对来说就是一个相互妥协的制度,中央保有一定的权限,但是地方的权利同样非常大。

中央和地方,皇权和相权,从来就是相互抗衡和相互妥协的,调整得好,自然没得说,调整不好,就算是到了后世交通信息方便顺畅的年代,一样会乱。

而儒家内部,其实也是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必然就有纠纷,而儒家子弟也是人,虽然这些儒家子弟天天嘴上追求圣人,但是实际上屁股帘子之下其实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司马徽也同样是人,纵然他有大好的名声,但是也不能超脱人的范畴,因此当司马徽找上门来的时候,斐潜就觉得司马徽是盯上了守山学宫了。

女装大佬这一次再度邀请斐潜,恭恭敬敬的就乖巧多了,一点都没有露出什么刺头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礼仪非常到位,宛如乖宝宝一般,可见决定熊孩子能不能熊起来的,最重要还是有没有切身的相关利益。

熊孩子,不对,女装大佬现在就乖乖的,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亲自给司马徽和斐潜烹煮茶汤,虽然斐潜不见得会喝,但是能看见这样一个场景,不知道为何心中颇有些暗爽之意。

要是真穿上女装……

咳咳,咳咳。

“好好,不知子渊学宫之处,五经如何安排?”水镜先生司马徽这一次倒是几乎是挑明了说道,不知道是觉得不愿意和斐潜绕弯子了,还是觉得没必要。

斐潜纷飞的思绪回归了正题。

五经是那五经?

若是在后世,搞不好还有大把的人瞪着眼珠子企图萌混过关,但是在汉代当下,若是一个士族子弟不知道五经是什么,真的就该拔剑自刎了。

“守山学宫之内,五经不分大小。”斐潜笑笑,他有些猜到司马徽是什么意思了。

“好……”司马徽习惯性的开口说了一半,却皱起了眉头,说道,“纵然无大小,总该有先后。”

“亦无先后。”斐潜实话实说。

司马徽顿时面容一紧,然后无奈的松了下来,缓缓的说道:“五经事关重大,岂能无先后?”

斐潜摇摇头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么,何必有先后?”

“闻道有先后?”司马徽喃喃的重复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无先后?这个……嗯……”

斐潜有些疑惑的看着司马徽,这不是很平常的话么,哦,对了,历史上说这句话的那谁谁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司马徽强调五经,其实这就是今文和古文当中的一个很大的差异点。

今文经,汉代人口述,用隶书而写,称之为今文。而那些早期的,用各种花鸟大小篆体写成的,早于汉代的经书,就是古文经,而在今古之中,这五经的排位,是很有讲究的。

华夏人习惯排位,三皇五帝,九天十八地狱,就连后世也是大受影响,虽然未必有所谓迷信了,但是依旧会有各种小圈子,小排位,甚至连娱乐圈戏子场都要排个一哥二姐三鲜肉什么的……

所以司马徽在讲五经排位的时候是相当认真的。

可是斐潜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对于推崇今文经学的儒家弟子来说,五经是这样的:诗、书、礼、易、春秋。

而强调古文经学的儒家子弟来说,五经是这样的:易、书、诗、礼、春秋。

或许在不甚了解的人眼中,这个有什么区别,就像是扑克牌花色,习惯最左边放红心的还是黑桃的,不都是一样的牌面?

但是实际上,在儒家子弟当中,尤其在汉代当下,这个排位很重要,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主张今文经学的人认为孔子是“素王”,当然不是指孔子喜欢吃素(本章说注),那么对于今文经学来说,五经就是孔子阐述微言大义的凭证,诗、书、礼,是素王在政治上具体的礼节和教化的内容,而易和春秋则是孔子思想的精细微妙所在。诗经放在第一位,是因为诗经最浅显,易经在后面,因为易经很玄奥很高深,而作为孔子编订的春秋则是在最后面,也就等于是孔子比古代帝王都要高深玄奥。

古文经学的人则是习惯经文成书的时间来排列,易经是伏羲那个上古时候的,自然是第一,书是从《尧典》开始的,所以第二,诗经最早的是商颂,比尧舜晚,排第三,礼经主要讲的是周公时期的,所以第四,春秋其实是鲁史,又经过孔子的修订,位列老小,排在最后。

所以同样是排在最后的《春秋》,但因为在前面排列的不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今文经书表示孔子就是“素王”,古文经则是说孔子就是个整理图书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学者而已。

为了这个所谓“正五经”或是“颠倒五经”身份称谓,在西汉中后期,差点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出来……

可见人真不能闲,和先秦抗争的时候屁事没有,一清闲几十年上百年下来,屁都是事了。

司马徽不清楚斐潜现在脑袋里面转悠的屁和事的关系,但是他清楚斐潜肯定已经是大体上明白今文古文相争的情况,并且还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和策略,于是就将目光投了过来,说道:“五经之事,子渊既有定论,不妨赐教一二。”

斐潜摆摆手,谦虚还是要的。

不过从结果来看,其实今文和古文相争,在后世五经的排序,已经是给出答案了。毕竟古文拗口隐晦难懂,今文可以掺私货,谁不喜欢啊?但问题是一边掺私货,一边将祖师爷高高裱起来,表示自己是奉了祖师爷的传统在掺私货……

孔子要是真的泉下有灵,棺材板肯定是盖不住了。

司马徽又笑着说让斐潜随意说说,只是闲谈,何必拘束云云,斐潜才说道:“经书之妙,不在前后,而在其理也;孔子之尊,不在其貌,而在其道也。”

这个是大白话,而且放在那里都对,所以司马徽也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示意斐潜继续说。

“……故而,守山学宫之内,不论今古,只论师道……”斐潜端起司马懿奉过来的茶汤,看了看里面浑浊的颜色,闻了闻,嗯,还是算了,不喝了,不知道女装大佬有没有加什么稀奇古怪的料。

女装大佬低垂着头,露出一截优雅的脖颈,跪坐一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