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看着整理出来的一具具尸首,默然无言。
战场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瞬间,不是杀死敌手就是被敌手所杀,纵然马革裹尸也是心安理得,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但是徐晃这一行并不是来和敌手对阵,而是进行援护接应,所以当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的时候,徐晃心中依旧是翻滚起来。
若是出发的时候早了半日?
若是半路上的时候多赶了二十里?
若是接到斥候的信息的时候立刻不顾及马匹耐力,用上全部的速度?
若是……
可惜所有的都只是假设,而现实的事情,却从来不容纳半分的如果。
马贼的尸首,被徐晃兵卒毫不客气的直接扔到了一边的山崖之下,白雀等人的却一具具的平整摆放整齐,就像是一同躺在了山顶熟睡了一般。
“报!”
一名斥候从山下跑上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发现一名色目人,行踪诡异,已擒拿与山下,请将军定夺!”
“色目人?”徐晃皱了皱眉,“带上来。”
马库斯被兵卒推搡着上来了,不安分的扭动着被绑着的手臂,低声叫唤着:“喔不四怀楞……不四怀楞……喔早残喜间君……”
“跪下!”徐晃手下也听不太懂,干脆就没有理会,直接将马库斯押到了徐晃面前,叱喝道,要让马库斯跪下。
马库斯不明白,扭动着,叫着,“喔是一其的,一其……”
徐晃心中一动,挥手制止了兵卒的举动,比划着说道:“你,是说,和这些人,还是那些人,一起的?”
马库斯想用手去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捆绑着,完全伸展不开,便扭着身躯,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指着白雀等人的方向。
“哦?那么,证据呢?”徐晃缓缓的说道,“怎么证明你确实和这些人是一起的?”
“泥四残喜间君?”马库斯反问道。
“什么?哦,我不是征西将军,喔是……呸,我是征西将军麾下徐晃徐公明……”徐晃说道,“现在能说你是谁了吧?”
“喔,跟他一其……”马库斯扭着屁股,从背后伸出手来指着白雀那一边,又扭着指了指徐晃头上的旗帜,说道,“他所四三个颜色的间君的冷……”
徐晃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头上飘扬的三色征西战旗,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松绑,给他点水……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库斯接过水囊,咕嘟嘟灌下去了一半,才缓过气来,将之前白雀的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白雀让他自己逃生的事,不过马库斯却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白雀的给的小布包的逃出来……
“去,带他上前将白都尉认出来……”徐晃听了前后事项,大体上是信了五六分,至于那些疑惑,暂时也没有什么解答,便只能是暂且按下,先让马库斯去上前认人。
马库斯在并排躺着的白雀等人的尸首前走过,很快就站在的白雀面前,沉默了片刻,半跪在白雀尸体之前,单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祷什么,低声喃喃的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徐晃说道:“九四他……他四个号人……”
徐晃走上前,蹲了下来,将白雀的领口翻开,找出绑在白雀脖颈之内的铭牌,用解刀割断了粗麻绳,取在手中,一看之下,却愣了在当场。
“……”徐晃沉默着,将手中的铭牌握紧,片刻之后才转头问马库斯,“你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么?”
“有些此导,有些不此导……”马库斯说道。
“没关系,知道的都说一遍,”徐晃超一旁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护卫来,“……取笔记好……每个他能记得的,都记下来……”
护卫不明白徐晃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也没有多问,领命便跟着马库斯而去。
徐晃默默的看着,然后将手松开,低头看着,半响无语。
几乎都要忘了,白雀等人并非是正儿八经的征西兵马……
这些人虽然有铭牌可以辨别身份,但是没有用刻字,也就说铭牌之上并没有名字。不是说这些人没有姓名,而是代表着这些人是戴罪之身,要等到抵消了罪名之后,才能获得篆刻姓名的权利。
而现在,徐晃认为,这些人已经有资格在铭牌上烙下他们的姓名,然后也有资格悬挂在平阳英雄祭坛之前的木桩上,吃上一口香火……
“将军!”一名兵卒前来禀报道,“长眠冢已经挖好了……”按照征西征战的惯例,三日之内路程的,便可以直接带战死的兵卒尸骸返回,若是在三日路程之外的,便在兵卒战死沙场寻向阳山坡,挖掘长眠冢,立碑埋葬,然后带着铭牌回去。
“取某战袍、大氅来!”徐晃沉默了片刻,转头吩咐道,“给白都尉换上!取其衣冠收好!带回关中!”正常来说,如果像这样埋在外面长眠冢的,一般回到兵卒家乡之后,便会再立一个衣冠冢,但是徐晃知道,像白雀这样的人,恐怕不管是在平阳还是在关中,都没有留下什么衣物器皿,可以代替他来立衣冠冢。
别的人,徐晃也无能为力,但是白雀,徐晃觉得有必要将其衣冠都带回去……
至少,证明这些人奋战过,搏杀过,已经用鲜血洗刷了之前的罪名,应该享受和正常征西兵卒一样的待遇。
不一会儿,护卫将染血的白雀衣冠等物收拾完整,奉到了徐晃面前。
徐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铭牌,放在了这些衣冠之物上,然后说道:“收好,带回去……其余的,便入土为安吧……”
最后一箕土落下,伐来的树干剥去了树皮,充当墓碑立在了长眠冢前。徐晃看着墓碑墨色的大字:“大汉征西将军麾下上郡都尉白雀……”默然良久,微微低头,朝前一拜。
徐晃身后众人也纷纷行礼,顿时只听到山坡之上,粼粼铁甲碰撞的声响……
“走了!”徐晃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而行,昂首大呼道,“兄弟,随某归家!”
“兄弟!随某归家!”徐晃手下兵卒齐声大吼。
“兄弟!随某归家……”
“归家……”
天地之间,风云滚滚,隐隐回声,似乎是白雀等人在应和着……
徐晃跨上战马,沉声吩咐道:“派人去周边羌人部落传令!三日之内,某要知道究竟是那一帮马贼,竟敢做出如此之事!届时,再来用这些毛贼之血,重铸白兄弟之碑!”
………………………………
“白雀身陨了?”
斐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半响说不出话来。斐潜万万没有想到白雀竟然都快到了陇右了,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因为肩膀受伤,至今还未痊愈,一遍基本上来说是用不上什么气力,而只用一只手的话,翻看竹简木牍,又要批复什么的也确实不太方便,所以现在大部分的行文,都是庞统在一旁代为查看朗读,需要斐潜批复的时候,才由斐潜批复。
“谁做的?”斐潜目光微微转冷。白雀等人虽然之是黑山贼,但是现在既然是为了自己前去西域寻求种子,那么就等同于是自己的属下,自然是要知道究竟是谁干了这样的事情。
庞统说道:“文和的行文上是说在河西之外新出现的一群马贼……”
“马贼?”斐潜皱着眉头说道,“竟然如此猖獗?”
庞统说道:“西域久无大汉都护府,自然贼匪猖獗……不过竟然敢惹到吾等头上……哼哼,文和已经调集兵力,准备前往清剿……”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自当如此。”
斐潜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心中难免多少有些失落。原本斐潜以为,白雀前来,就算是没有带来什么种子,也多少能说一说西域的情况,这对于长时间已经和西域断绝了交通往来的大汉来说,不亚于是重新睁开了望向西边的眼睛,然而未曾想到,白雀竟然就死在了河西走廊上。
莫非是天意?
斐潜皱着眉。
近来诸事似乎都有些不顺利,先是自己遇刺,现在又是白雀身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糟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