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的传统观念当中,『家』这个字,一般都比较靠前。
虽然经常有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啊,舍家卫国啊,弃小家保大家啦等等的光辉事迹,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说天下人都是为了集体而不顾家庭,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天天称赞或是提倡这样的行为么?
因此士族之间所谓家土之念也就很正常了。
一个士族,便是一个大家庭,然后再扩大一些,在他们眼中,皇帝也不过是天下士族的大家长而已,恭之敬之,也是在尊敬自己的家族制度。
只不过,就像是士族当中难免也会出现混沌浪荡子一样,皇帝也会有些昏庸的,所以这个时候大多数士族一般都选择忍耐,毕竟世家追求的是千年而不倒,而皇帝能活多久?
刘协昏庸与否,许多人基本上都有了认知,当然比起历史上所谓的那些昏君,刘协还是很不错了,但是要中兴……
呵呵,今日媚日丽风,正值酣梦之时。
后世经常有些杠精说华夏封建王朝不能有君主立宪的可能,但是实际上来看,华夏封建王朝当中相权大过于君权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略微和君主立宪有几分相似了。君主立宪通过议会,亦或是其他形式勾搭其他参政者,达成国政共识,由『首相』颁布执行,而相权强横的时候也是如此,联合几个大家族,共同架空皇帝,然后由『丞相』推行政令。
所以若是说起来,外国的君主立宪制度,多少还要称呼华夏这种皇权相权的制衡一声爷爷……
就像是当下的曹操,在入驻许县之后,就基本上接管了刘协的大小政事,将刘协彻底的摆放在了神桌之上当一个泥塑雕像,而不管是颍川的士族,还是冀州兖州的其他人士,也都很默契的很恭敬的先拜了拜神像,然后回头找曹操办实事,就像是君主立宪先去拜见天皇问安,然后具体什么事情去找首相一样。
『哎……陛下……恐无济社稷矣……』
『慎言!且论风月!』
『是,是,小弟孟浪了……』
『来,来,饮胜,饮胜!』
士人聚会之时,也难免抨击时事,但是对于刘协的看法,相对来说渐渐趋向于统一,就是这一届的刘家天子么,不太行。虽然说起来可能会比上一届,或是上上一届的好一点,但是也就是好一点而已,就像是百分制之下30分和50分的区别,虽然说确实是有提升,但是依旧不及格。
但是士族子弟聚会,那里可能会离得开时事?聊得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的嘴一拐,又谈到了曹洪身上了。毕竟三杯猫尿下了肚之后,这些在野党,最好的谈资又能是什么呢?
『诸位,诸位,近日有童谣频传,可曾听闻?』
『莫非是欲廉非廉,不愧为禾尤于山也……』
『正是,正是!禾尤山,青四方,天惶惶,地光光!』
『哈哈哈,哈哈哈……』
凡是大家族当中,多数都会有一个贪财二货,专门收敛财物,死不要脸讨要钱财。
而曹洪,就是当下最为贪婪的曹家之人。
加一个前提,『表现出来』的。
曹馥正巧经过酒肆,听闻里面传来狂放的笑声,听了之后不由得勒住了马,面容阴沉下来。曹洪是谯县人,而谯县又称为『嵇方』,所谓童谣之意自然也就显而易见了。
『少郎君!』曹馥身边的护卫也是愤怒,纷纷看着曹馥,就等着曹馥一声令下,便冲进去,或是抓捕,或是打骂,好出了这一口恶气。
曹馥沉默片刻,也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踢了一下马腹,驰骋向前。
众护卫也是无奈,相互看了看,只能是跟着曹馥一同离开。
酒肆之中的士族子弟依旧是猖狂大笑,高呼不绝,根本没有发现方才的危险。
曹馥闷闷不乐回到了家中,见到了父亲曹洪,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便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曹洪叫住,『可有何事?』
曹洪抬眼看了看曹馥,然后心思又基本上放在了桌案之中。在桌案上,铺满了各种算筹,横竖有序,然后曹洪左手中捧着一卷竹简,还夹着一只用来朱批的毛笔,右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算筹,添加着数字。
『……』沉默了片刻之后,曹馥低声说道,『启禀父亲大人,孩儿归家之时,于酒肆听闻有登徒曼议,口出恶言,故而多有愤懑……』
『哦?』曹洪先是拿了朱笔,在竹简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才将竹简和朱笔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桌案一角,使其不至于碰到了桌案上密密麻麻的算筹,『可有使卒殴之?』
曹馥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曹洪点了点曹馥,笑了笑,也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拿起了竹简,准备继续核算。
曹馥迟疑着,总就是忍不住,说道:『父亲大人……前几日遇得少主,少主亦言父亲多财,家赀粼粼犹如过江之鲫……』
曹洪停下了笔,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少主,还有何言?』
曹馥摇了摇头,说道:『并无他言。』并不是曹丕不愿意说,而是曹丕根本就是不想要和曹馥多说,就像是多说了就会沾染上了铜臭之味一样。
曹洪仰头,看着天空,半响之后,才微微摇头,说道:『且由之……』
『父亲大人……』曹馥叫道。
曹洪再一次放下了竹简,看着曹馥,叹息了一声,『馥儿,吾且问汝,子孝文烈之辈,可明商贾,可通算术?若吾不为之,主公之下,何人可倚?』
『这……』曹馥迟疑了一下,接口说道,『尤有夏侯……』
『呵呵……』曹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夏侯亦刖其子……汝欲之否?更何况夏侯坐镇于后,若是经手此等商贾之事,事务繁杂延误军机不说,亦难免受人诟病,又如何能安稳兖豫?如今曹氏上下,如屡冰川,岂有择易推难之理?若是皆惜毛羽,主公又怎可成事?此事,需要再提,勿使主公困之!』
『可是……』曹馥欲言又止。
曹洪摆了摆手,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竹简上,『些许污名尔……若可成主公大事,纵然污身又何妨?且去……』
曹馥吸了一口气,无奈叩首而退。
曹洪目光从竹简上方转移到了曹馥离去的身影上,然后重新拉达下来,继续定在了竹简之上,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不过在不知过了过久,室内才隐隐约约的有一声叹息,细不可闻的萦绕了一下,便消失了。
……(* ̄(エ) ̄)……
曹洪家中不冷不热,然而颍川陈氏府邸门口,确是人头涌动,人声鼎沸。
大汉太丘长陈寔之孙、大鸿胪陈纪之子,近日迁任酇令,外放镇土安民,可谓喜事,自然是左邻右舍齐齐前来恭贺。
『昔日有国士无双,今亦有命世大才!』
『正是,正是!旧有萧相国月下追贤,平定乾坤,今复有陈郎君王周谶论,慧观忠良!幸甚,幸甚!』
陈群连忙拱手谦言,『各位缪赞,谬赞……群实不敢承,得诸贤拨冗屈尊,然分身无术,不得简雅接待,愧疚伤怀……』
杜袭闻言,便是一笑,旋即高声说道:『长文此言,虽说全于礼,然薄于情也!如今满堂宾客,皆仰望长文风采而来,岂图简雅之待乎?』
杜袭话音落下,便又是一大堆的人附和,还有人高声喊道:『今日且暂贺陈郎君新迁酇令,不日定能再登九卿!』
『当如此也!』
『在下何幸,能见陈郎君风仪雅至!旧闻陈郎君谦逊如玉,今日得见,果然如是!始知君子之道,蕴于内也,方有典式万象,满腹琳琅……』
陈群立在场中,见越说越是离谱,便连忙招呼着准备开宴,这才将一帮子弟的话头给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