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仙慢慢走来,与他并排坐下,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老天怎么对师祖这么狠,上一世,让师祖遭受最心爱之人的欺骗背叛,今世又让他承受灭门之痛,为何就不能对他温柔一些?她这么看了一会儿,说道:“师尊若是心里难受,便说出来与绛仙听吧。”
任平生只是摇摇头,又向那满天繁星看了去,半晌才道:“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他此刻说的是万年前的事情,还是二十几年前,任家灭门一事,绛仙在旁看着,只是说不出的心疼,那晚她看见师祖半夜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那一刻她好想上去,告诉师祖,其实师父并没有死……可是,她不能,如今这一世,师祖好不容易转世,倘若她去把这些话说了,不但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易乱了师祖的心境,若是乱了心境,将来又如何渡那天劫,索性让师祖了无牵挂,日后才好渡那九重天劫。
“绛仙,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
任平生看着天上的月亮,慢慢说道:“曾经有个女子,她为了长生不死,背着她的丈夫,偷偷服下了全部灵药,一个人去到了那深冷的广寒宫……从此在那广寒宫里,你说,她曾有过一夜后悔吗?”
绛仙听完他说的这个“嫦娥奔月”故事,一下便听出了他说的是云瑶,可云瑶那坏女人,如何与嫦娥仙子相提并论?嫦娥仙子至少还会后悔,可云瑶不但没有后悔,她还派妖下界来杀你,师祖,你知道厉枭就是那坏女人派下来杀你的吗?
可惜如今的云瑶,实力太强了,已经是神霄天阙的四天帝之一,就连师父也不是那坏女人的对手,那坏女人夺了师祖的神帝神格,不但本身实力变得极强,更可倚仗她那世间第一的绝世美貌,只须一句话,便不知有多少仙帝神君来给她鞍前马后。
……
这一晚过去了,接着段时日,由于任平生攻破了凝渊之境,魔教各派声势大增,纷纷以幽泉峰为缺口,向云澜天境挺进,可他们小瞧了云澜天境的实力,纵使失去一座幽泉峰,也对云澜天境造成不了什么致命伤,云澜天境四面皆是禁制,这些天反倒是魔教各派损失惨重,这会儿又全部撤离了出来,往一处叫做“北邙山”的地方聚去,显然不久之后,万丈魔境那几个魔门大宗都将在此“会师”。
话说今日忘忧峰上,天清气朗,鸟语花香,不似鬼天城、玄幽山那些个魔宫所在地方气氛紧张,这里是公子忘忧的逍遥宗所在,公子忘忧,也就是人称逍遥魔君的阴常君,苍山负雪功,无人能化解,凡中此功者,未得解法,一个时辰内必将修为内力散尽。
“阿枕,你真的……要走吗?”
大殿上面,冷冷清清,只站着两道人影,均是男子,红衣男子眸若星辰,眼神里带着一宗之主的英气,眉心那一道血印,带着少许孤意,带着一千年的孤独寂寥。
另一人粉面朱唇,手拿青玉拂尘,一身白衣不染红尘,眉间带着些许忧愁,但仍是一步一步,往殿外迈了去。
这两人,一个是不可一世的魔宗宗主,一个是优柔寡断的玄门掌教,但这一次,他做了决断,他毕竟是天元宫第七代掌教,如今第三次玄魔大战在即,他便是死,也要死在天元宫,不可能与魔教在一起。
他便是天元宫的宫主,玉山枕,两百年前,玄魔冲突不断,阴常君一日挑战十二仙门,完了还将他掳走,当做人质,留在忘忧峰……这一晃,就是两百年过去了。
他却又怎知,当年阴常君上十二仙门,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他。
这两百年,外面流言蜚语不断,但也只是传言罢了,此时阴常君一步一步从殿上走了下来,向着那道熟悉,却又仿佛始终陌生的身影走去:“阿枕,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回去那个地方吗?”
玉山枕滞了一下,终是停下身来,缓缓说道:“宗主……保重,他日若是再见,玄魔不同,宗主无须留情……”说完,又继续一步一步,往殿外走了去。
阴常君看着他步步离去的身影,最终手一伸,喊道:“阿言!”
这一刹那,前尘似梦,一幕一幕,又浮现眼前。
“阿言,你就那么想去仙门吗?仙门与魔门,其实并没有不同……”
……
“阿言,我会替你报仇的,云澜天境的人,我会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
“阿言,我一直都知道,你最喜欢的是玄门,来世,你便自由地,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
原来,一千八百多年前,魔道领袖“天命宫”,阴常君那一世,他是天命宫宫主天虚子的大弟子,名叫殷无常。他有位师弟,叫做瑾言,当时他师弟结识了一个玄门中人,却不知那人便是当时云澜天境之主玉长卿的大弟子南宫月。
瑾言当时年少,并不知晓南宫月接近他是有着目的的,后来南宫月从他身上探听到了天命宫阵法所在,那一次,给天命宫造成极大的损失,也令无数同门死于那场变故,按照门规,瑾言当受七根“天命刺”,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殷无常恳求他的师尊,也即是当时天命宫之主,一代魔道圣尊天虚子,可天命宫做为魔道领袖,门规如山,岂同儿戏?更何况做为掌门弟子,若不施行门规,将来何以服众?
后来,天虚子代徒受了四刺,余下三刺,必须施在瑾言的身上,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瑾言不会魂飞魄散,还可再轮回转世。
再后来,殷无常去找南宫月拼命,那日虽拼死斩杀南宫月,可在云澜天境众高手围困下,自身也心脉寸断,最终重伤不治。
两名爱徒先后死去,天虚子纵然悲痛,又怎能与人诉说?最后以逆天神通,保住了殷无常散去的元神,让他能够带着记忆,重新转世。
可殷无常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转世,竟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世间早已沧海桑田,天命宫早就没了,当他醒来之时,又恰逢天地剧变,天下大乱,许多年后,他才得知当年往事,就在他死后不久,玄魔两道再次交锋,那是云澜境第二次玄魔大战,天命宫被攻破,诸位长老死于乱剑之下,而他的师父,一代魔道圣尊天虚子,被当时云澜天境的两位道祖,无极道祖太一子,无情道祖无情子,被这两人重创元神,当时两人也没有法力诛杀天虚子了,只好将其带回去,镇压在了云澜天境的镇魔崖下,以一座镇魔石为封印。
能够破镇魔石的,只有天魔地煞血,这就是当初,他为何要天魔地煞血的原因。
而这一切,是他从某个自称“灰袍老祖”的神秘人那里得知的。
至于他的师弟瑾言,没能如他一样带着记忆转世,但他感觉,玉山枕可能就是,从当年第一次见面,直到后来……因为他的师弟,自幼也罹患有寒疾,每次都是师父替其清除寒毒,却无法根治。
“阿言,你真的要回去吗?”
阴常君走了上来,与他说道:“你那几个师叔,你师父还没死时,便都想着争夺掌门之位,当初立你为掌教,不过是以你为傀儡,整个天元宫,让他们操控于股掌之间……留你在天元宫,迟早让他们害了,但在忘忧峰,何人敢伤你半分?”
玉山枕停下了脚步,终于转过身去,不解问道:“阿言是谁?宗主,为何突然如此唤我名字?”
阴常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两百年,他始终将玉山枕当做他当年的师弟瑾言,可师弟毕竟已经死了,是否轮回转世还犹未可知,就算轮回转世,也不可能和他一样,还保留着当初的那些记忆……
那他对眼前这个人,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是阿言?还是阿枕……
“唐青,冯玉。”
“弟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