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接过话头,侃侃而谈。
传说那女人是当年基督徒的私生女,岛原之乱,你知道吗?你不是本藩人,肯定不知道,那女人从小就信奉野苏,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要祷告,他丈夫却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不过讨厌听妻子祷告,据说每次听到妻子祷告,都要揍她,直到一个月前晚上,农户妻子神智不清,口中念叨说“它就要出土了出土了,它得到召唤了,”,据说邻居整晚都听见女人念叨这些话,天亮时,她用剪刀切开了丈夫喉咙·····
“泼妇被春申法师处死了,罪名是蛊惑人心和谋杀亲夫,行刑的那天,好多乌鸦在天空盘旋,富士山还发生了一场地震····”
樵夫的门牙消失不见,说起话来总在漏风,干瘪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死去的河蚌。
江流儿朝后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霄稍稍再等一会儿。
“她是被杀死后才钉上去的吗?”
“不是,活活钉死的,本藩惩罚邪教徒,想来雷厉风行绝不手软,不会像九州那些藩国,纵容基督·····”
江流儿退后两步,假装露出惊恐的神色。
樵夫以为这个年轻人对陕河藩有什么误解,连忙强调说:“藩主春申大人,人很好呢,我们生活在陕河藩,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江流儿好奇问道:“春申法师不是在长崎吗?为何又在陕河藩做藩主?”
“谁让他得到将军宠信呢,”樵夫整理好柴火,准备上路,压低声音道:“将军信任春申大师,不忍法师远离,就在八仙山周边赏赐他土地和佃户,我们这些农户渔夫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
“本藩虽然远远比不上萨摩长州那样的大藩,本藩百姓活得倒也惬意。”
陕河藩是个一万石高的小藩,前任藩主对百姓敲骨吸髓,据说那人把本藩六分之一的青壮都抓去江户修工事,又从各村搜刮粮食布匹,什么都掠夺,直到将本藩百姓最后一个铜板抢走。
他用这样的手段,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一家人在江户的奢靡生活。
后来这位贪财如命的藩主被幕府将军赐死。
现任藩主,来自长崎不知火山的春申主持,他平时在长崎修行,只在好年景才会返回江户,征收粮税,农民只需上缴藩主所需的粮食和油······
一直沉默的渔夫,这时忽然打断樵夫。
“除了粮食和油,每隔三年,村子里需供奉一名少女,献给法师。”
“没有的事!”
关于供奉少女的事,渔夫和樵夫起了争执,樵夫说进献少女的法令早已被废除(他们认为春申法师的意志就是本藩法令)了,渔夫坚持说一直存在,几十年前还发生过一次。
两人争执不下时,江流儿在旁试探问道:“二十二年前吗?那年明国军队入侵九州,听说带头的人就是现在的鞑靼人皇帝。”
“是的,我记起来了····”
渔夫炯炯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像盲人般垂下头。
樵夫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侃侃而谈:
“春申法师的师父,将明国人赶走了,他们都拥有无上法力,保佑我们,保佑雨水充足,稻田丰收,海浪平息,让明海道周围海湾挤满鳗鱼,我们的渔网上挂满海蟹和对虾。”
“哦哦,”江流儿用熟练的倭语继续套话。
“那藩厅也建在末能寺吗?”
“不错,”这次是樵夫在说话,“末能寺也是春申法师的道场,对了,法师这几天正在道场讲解长生之术,你们也是他老人家的信徒吧,可以去听听,自从我信奉法师后,上山砍柴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藩厅一年要吃多少米?”江流儿漫不经心问道。
“五百石,或者更多,谁知道呢,够五百多个人吃。”樵夫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咕嘟嘟灌下一口。
五百个护卫!或者更多。
看来需要派一个战兵营才行,李自成的忧虑不无道理,靠他们十八个人去刺杀春申妖僧,确实很困难。
江流儿掏出一叠铜钱,递给两个老人,准备买下渔网柴火,方便下一步行动。
白发渔樵相互看了一眼,摆手说钱太多了。
江流儿还要劝说,忽然发现两个老头在篝火前竟没有留下影子。
爹若是还活着,也像眼前这渔夫这么苍老,江流儿他爹也是渔夫。
“死人要钱有什么用,····我是说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
江流儿满眼惊恐望,撇下渔网和柴火,拔腿就逃。
走出十几步,身形精瘦的渔夫追上来,江流儿额头渗出冷汗。
“后生,我想起来了,”
渔夫声音哽咽道:
“十字架上悬挂的,是我的女儿啊,她没有嫁人,更不是被丈夫杀,她不肯屈服末能寺妖僧,所以被····”
老头死死盯着江流儿的眼,脸上露出将死之人才有的神态。
“年轻人,你要去刺杀春申法师吗?”
“对。”
江流儿点头。
“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看他的眼睛,否则会被夺去魂魄,就像我这样。”
渔夫空洞的眼眶流出两行鲜血。
江流儿吓得大叫一声,退后两步,渔夫像干枯的鳗鱼,轰然倒下,周围散发出尸体腐烂的恶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