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年呆坐在地上。
辛德龙将树根全部吃完之后,走到了郑年的身侧,将郑年吐出来的树根塞入了嘴里,继续咀嚼了起来。
郑年感觉到了喉咙在冒烟,干涸的感觉让他抓狂。
辛德龙拿出了两个碗。
很大的碗。
碗里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黄色的液体流淌着。
郑年再次吐了出来。
可是辛德龙仍然面不改色,大口大口将碗喝完。
这一次,他没有流出去一滴,也没有洒一滴。
没有浪费一滴。
接着就是盆栽,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根。
全部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郑年仰起头,却已经看不清辛德龙。
而这时的辛德龙走到了郑年的面前,提起了郑年。
郑年在空中转了三个圈。
辛德龙大笑了三声,将郑年丢出了正堂。
郑年竟是站不起来,此时的他全身瘫软的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天空,漆黑的天空竟然没有一丝太阳出现的可能。
这是无尽的黑暗,而面对着无尽的黑暗,郑年再次擦去了泪水。
擦去了汗水。
辛德龙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郑年,他的眼神还是那般坚定,还是能够给人一股不寒而栗的震撼。
但是郑年还是在这个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丝的不舍和一丝丝的遗憾。
他从来没有在辛德龙的眼神里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一时之间,脑海传来了剧烈的痛楚,犹如撕裂一般的痛苦让他几近疯狂。
肚子里传来了疯狂搅动的疼痛,这疼痛足以致命。
他捂着肚子,佝偻着身躯跪在地上。
而面前的辛德龙仍然注视着他。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布满了全身,郑年似乎连跪着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他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看着辛德龙。
“疼么?”辛德龙问道。
这是这一晚,他说的第一句话。
“疼。”郑年挣扎着,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辛德龙坐在了台阶上,“好酒,谁都会喝。好肉,谁都能吃。”
郑年却已然发不出声音,嘴巴里传来阵阵的刺痛,腹部的搅动让他大汗淋漓。
“可是杂草,桌子,树根,又能有几人吃得下?”辛德龙问道,“我吃这些,吃了整整三年。而你,却吃不了一口。”
郑年强忍着痛,抬起了头,盯着辛德龙。
“这马尿,我喝了整整三年,在我口中,与好酒已然无二。”辛德龙道。
郑年大步迈开,走到了堂内,端起了拿碗马尿。
可是无论如何,都已然无法入口。
“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东西,我整整喝了三年。”辛德龙道。
郑年一步趔趄,再次倒在了地上。
“你还要问我,为什么是碎银谷的人么?”辛德龙看着倒在地上的郑年,“大周给了我官位,给了我姻缘,给了我一个前途光明路和一个强横无比的岳丈。而碎银谷让我不可以不用继续吃这些东西。”
郑年扬起头,忍住痛,端坐在了地上。
运气,稳住身形。
“所以我可以为碎银谷开城门,也会将碎银谷入京都的事情,告诉陛下。”辛德龙道,“你久居善恶寺,且来告诉我,什么是善恶。”
郑年的嘴哆嗦着。
“我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吃,想起我曾经的一切,吃掉我所有的痛苦。”
辛德龙道,“而未经历过这些的人,又怎么能知道这痛苦呢?我将痛苦讲于你听,你又怎么能知道这痛苦呢?”
辛德龙抓着手中的杂草道,“在旁人眼里,这都是笑话,可笑的笑话,可战事未至,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笑话呢?”
“我是一个粗人,我不懂什么大周政权也不懂善恶之事,谁是谁非更是不解,但我知道知恩图报,我也知道让百姓过这样的日子是不对的。”
“但是大周有恩于我,岳丈有恩于我,我又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毁灭。如果是你,你该如何?”
郑年已然好转了一些,深吸了口气,“老爷,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辛德龙看着郑年,什么都没有说。
苦笑了一声,郑年站了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到了辛德龙的面前,恭恭敬敬作礼道,“世人知善恶,世人也不知善恶,能够活好自己的人,已然受人尊敬。晚辈……敬你。”
辛德龙的大黑脸微微笑了起来,“你可知长安县府衙门口的那条路叫什么。”
“不知。”郑年道。
“生死路。”辛德龙道,“现在你可知道,为何你会成为这长安县的县令了吧。”
辛德龙将手拍在郑年的肩膀上,“善恶寺中有善恶,生死路上无生死。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事情,郑书羽死的那一日,已经将你的善缘结了,也将你的恶缘结了。福报和恶报,才到了你的身上。”
郑年仰起头看着辛德龙。
“福报能让你看清这世间,恶报便是你娘和陈萱儿都在皇宫之中,如若你连善恶都看不破,如何逃得过这生死?”辛德龙笑了笑,“去找你的善报和恶报吧,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事已绝,以后若是能做着官儿便继续做,做不了,也无可厚非。”
“多谢老爷!”郑年恭恭敬敬对着辛德龙鞠了一躬。
转身走出了大院。
郑年踏足院墙直奔而上,那乐鼓的声音还在继续。
长安县府衙门最近的那座城墙之上,一身红衣披风的武思燕,还在一遍一遍的敲着那口巨大的金银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