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珩站在轮回里,回头看了一眼苏之淮,满眼里尽是遗憾。
苏之淮冲他点了点头,再次振臂一挥,轮回里发出如同星河般绚烂的光芒。刘珩冷峻的脸庞,渐渐消失,从此再也不见。
夜露深重,城里早就没有了动静,只有路灯在勉强撑着。大街上偶尔行过的车辆,风驰电掣。
纪锦棠循着阴气,不知不觉走到巷子口,终于在巷子的垃圾堆里找到了刘珩的手机。手机早已报废,黑黢黢的屏幕如同死一般沉寂。
他几乎已经确定刘珩出了意外,可他找遍了整条巷子,却始终没有发现刘珩的踪迹。纪锦棠闭眼冥想,脑海里悬着的那盏灯渐渐熄灭。纪锦棠猛地睁开眼睛,心悸如鼓,四肢麻木,眼前闪过许多刘珩的画面。
夜幕已沉,星火满天。
男人蹲在一滩鲜红的血迹旁,昏黄而老旧的路灯在墙壁上洒下一片斑驳。纪锦棠的影子嵌入这片斑驳里,冰凉而落寞。他的脸颊上隐约泛着橘红色的光,面容模糊。
巷子里响起了笛声。
笛声入耳,洗净人心纷扰,又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婉转飘零的笛声,牵动了天边的云,将那一轮血月遮了起来。牙月越来越暗,群星的余晖渐渐明朗,犹如万里夜空中飘荡的点点烛火,将天空装饰的梦境一般。笛声越来越凄楚,肝肠寸断,如泣如诉,顺着风声飘散殆尽。
笛声震得树叶沙沙作响,新绿的树叶纷纷落下。远处群山的回响,夜空中鸟儿的啼鸣,天边星河的幽咽,踏着笛声,融入这一阙挽歌。
曲终人散,纪锦棠擦了擦挽灵笛,呆呆地看着这个跟随了他多年宝物,想起了和刘珩第一次见面时,刘珩一脚踹飞王发财救下自己一命的场景。
纪锦棠放下挽灵笛,笛子悄悄地滚到了墙角。他静静地座在角落里,画面如同定格,时间都像停止了。只有立秋后夏末的夜晚里,徐徐的微风,带着一丝凉意,镶嵌着纪锦棠一张冷漠无神的脸。
也不知道纪过了多久,纪锦棠察觉身边有人。他倏地抬起头,刘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路灯在他的头顶打出一片光晕,似天使身后的光环,影子遮住了纪锦棠蜷缩在角落里的身躯,微弱的光却清晰地洒在这个熟悉的脸庞上,格外耀眼。
纪锦棠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心头刚刚熄灭的火光蓦地亮起。他抓起挽灵笛,连忙站起来,激动得嘴角抽筋,劈头盖脸地给刘珩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挽灵笛磕得“刘珩”生疼。
“兄台,兄台,放手,放手,这笛子,疼!”“刘珩”一本正经地说,他有些木讷,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憨态可掬。
可就在一瞬间,纪锦棠发觉“刘珩”身体冰凉,几乎感觉不到心跳。而他自己的心头掠过一丝几乎不可查觉的刺痛。
纪锦棠猛然用力推开眼前人至几米开外,皱紧了眉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神经绷紧,他缓缓抬起手,用挽灵笛指着对方,冷冷地说:“你不是刘珩,你是谁?”
就在同一时间,他的另一只手掌心生出一团火焰,与头顶的光晕交相呼应。
还没等“刘珩”开口,他的暴脾气就上来了,挽灵笛随着手臂挥动,气势汹汹地将那团火打了出去。
“刘珩”连忙闪避,鬼火让他也颇有忌惮。火焰径直扑向“刘珩”身后的墙壁,一声巨响,火焰撞在墙壁上,四分五裂,散成火星子落在地上,渐渐融进夜幕里。
“刘珩”回头看了一眼,长吁一口气:“兄台是好本事,小时候便能自由穿梭阴阳两界,长大了能降妖伏魔。”
眼见纪锦棠没打算搭理他,挽灵笛带着移山倒海的气势朝他砸了过来。
“刘珩”一把接住笛子,焦急地说:“兄台,我不是魔,也不是妖。刘珩已死,我是附在他身上,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纪锦棠神色恍惚,眼眸稍显柔和,半信半疑。眼前的这个人,眼中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澈,与刘珩的眼神截然不同,却也有着同样熟悉的感觉。纪锦棠问:“你究竟是谁?”
“还记得你小时候曾经到过忘川河边,救起在河水中差点被恶鬼吞噬的孩童吗?那个孩童就是我,我也算是来报恩的。我……”
忘川河?孩童?恶鬼?报恩?这信息量有点大,“刘珩”还没说完,纪锦棠即刻打断他:“等等等等,让我捋一捋!”
纪锦棠的记忆似乎被拉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是纪锦棠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早就没有了父母,可爷爷对他的爱一点儿不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得到的少。作为纪家唯一的孙子,爷爷在纪锦棠很小的时候就把纪家这通天的本领传授给了他。纪锦棠出生的那一刻,湘西的夜空飘着无根之火,殷红一片,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第二天清晨,湘西山区百花齐放,万山共鸣。
七岁的纪锦棠在山里的一棵扶桑树下玩耍,夏天的蝉鸣,让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感受到了大自然最美妙的弦音。阳光穿透树林,落在少年干净的脸上,纯洁的眼眸中闪耀着不平凡的光芒。
他不自觉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量,慢慢闭上眼睛,那一刻,脸上的阳光照得他面色白皙,长长的睫毛上仿佛镶了金边,清晨的露水落在他的睫毛上,晶莹剔透。
纪锦棠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片幽暗,漫天的浓雾,寂静而冰凉。纪锦棠不但不害怕,反而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憧憬与向往。他迈着欢脱的步伐,洒下一串歌声,落在黄泉路两旁盛开的彼岸花瓣上,蒸发了花瓣上的水汽,让彼岸花开得更加浓艳。
黄泉路上的阴差和往来的孤魂野鬼,看见纪锦棠都退避三舍,根本不敢靠近。而这个懵懂的少年却仿佛踏入无人之地,踏过一片洁白的水晶兰,来到了忘川河边。
河水火红似血,但却清澈。
发源于黄泉的忘川河,承载了阴间太多太多的故事与传说,这里有恶鬼,也有冤魂,有时而飞跃的青鱼,也有被他们啃食殆尽的鬼魂留下的残臂断肢。纪锦棠站在河边,河水中映照出他的倒影,倒影竟然能发出微弱的光芒。
忘川河边没有活人呆过,河水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掀起阵阵涟漪。
河岸边长着幽冥独有的魅影草,时隐时现。一旦有孤魂野鬼不小心来到这河边,被魅影草缠住,便会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三界六道之中。
可纪锦棠待在河边这么久,这些魅影草就压根不敢出来。
突然忘川河就像发了狂似的,从上游开始,一路波涛汹涌,水里的小鬼们也着了魔,纷纷浮出水面。浪花从奈何桥下穿过的时候,卷走了好几个生魂,这些生魂就像被旋涡困住,永世不得逃脱。
远处有个少年,在河水中挣扎,周围的恶鬼不断朝他发起进攻。少年奋力向河岸游,可惜始终够不上岸。纪锦棠善良地飞奔而去,趴在河岸,伸出他稚嫩的手臂,并向河里的少年喊:“快抓住我的手!”
少年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抓住纪锦棠苍白的手臂。纪锦棠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少年拖出了深不见底的忘川河。
少年因为耗费了太多力气,渐渐躺在河边睡了过去。纪锦棠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眉宇间纯如新雪,闭上眼睛,也像是古代画像中俊美的少年。
忽然间,爷爷从远处走来,对纪锦棠说:“你可让爷爷好找啊,锦棠,我的乖孙子,以活人的身份来到忘川河边,是对地府的大不敬啊。”
爷爷慈祥的脸庞,让纪锦棠从小就很有安全感,他对着爷爷笑了笑,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然后爬上了爷爷的身子,爷孙俩缓缓消失在鬼门关的尽头,只留下少年孤独的身影,躺在魅影草丛生的岸上。
“你就是那个落水的少年?”纪锦棠恍如隔世。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说罢便收起他的挽灵笛,捋了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是的,我就是那个落水的少年,你现在相信我不会加害于你了吧?恩公。”苏之淮咬文嚼字道。
“别别别,别叫我恩公,若是喜欢就和刘珩一样,直接喊我锦棠,若是给面子,喊我一声棠哥我也是可以的。”纪锦棠调侃道,可话刚刚说出口,他又垂下了眼。
几秒钟后,纪锦棠才低声问:“刘珩现在怎么样了?”
苏之淮笑了笑,伸出手,一支巨大的毛笔浮现在他的掌心。他用毛笔在空中一挥,刘珩刚刚投胎降世的画面浮现在空中。
纪锦棠木然地盯着半空中的幻影,一动也不动。
苏之淮缓缓地说:“我滥用了职权,让他省去了阎王殿的审判,直接转世入轮回镜之中,锦棠兄对于地府的审判应该略有耳闻,我想刘警官虽不是圣人,但必定是个善人。”
“谢谢你,上仙。”纪锦棠的声音略带沙哑,低沉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