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淮一连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打通,站在走廊上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这案子涉及到的四个人,其中龙凤双尸已经被消灭,杜伟华已经落网,只剩下一个神秘的道人还躲在暗处始终没有露面。他究竟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
苏之淮冲进审讯室,冲着杜伟华大声问:“那个老道士是什么人?”
杜伟华愣了一会,他还没有从惊恐中走出来,不住地摇头,讷讷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见龙哥喊他纪道长。”
苏之淮顿时浑身冰凉。
山里大树齐天,淡淡的月光从密密麻麻的树林里钻了进来,如新雪落地。
“大侄子,别来无恙吧?多年不见,有没有想念我?”
一阵亲切的声音从僵尸背后的身影传来,纪锦棠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叔叔?”
那人大笑:“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我的好侄儿。”
纪锦棠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语塞。他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发现他的叔父骨瘦嶙峋,身穿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可眉眼间杀气腾腾,阴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惨白惨白的,像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尸体。
“怎么了?连叔父都不认了吗?你的好爷爷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纪锦棠眼神一凛,冷冷地说:“为什么会是你?”
叔父嗤笑:“为什么不能是我?天下间不是只有你能驱尸逐鬼,你别忘了,我也是纪家人。”
纪锦棠的爷爷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叫纪知天,老二叫纪知地,也就是纪锦棠的父亲,而老三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叔父,名叫纪知人。
纪锦棠的伯父纪知天为人老实,资质一般,难堪重任。他的父亲纪知地天资聪颖,为人正直,与苗寨姑娘凝芝成婚后,生下了纪锦棠。可好景不长,纪锦棠刚满一岁的时候,夫妻俩双双病重身亡。而叔父纪知人是三人之中能力最强的一位,所以纪老爷子将纪家另一件传家宝摄魂琴送给了纪知人。
纪锦棠自小和叔叔关系极好,叔叔经常背着他漫山遍野地跑。可不知怎的,有一天这位叔父就从生命中消失不见了,他问起爷爷和伯父,叔叔去哪里了,两人都闭口不谈,渐渐地,纪锦棠就没有再问过了。
“既然身为纪家人,运用纪家赶尸的法术,为祸人间,将来死后,有何颜面面对爷爷,面对纪家的列祖列宗?”纪锦棠语气不善。
纪知人冷笑:“列祖列宗?当年我意外身亡的时候,列祖列宗在哪里?你的好爷爷,我的好爹爹在哪里?”
意外身亡?纪锦棠心跳如雷,既然已经身亡,那眼前人是谁?
见纪锦棠一脸疑云,纪知人没打算瞒他,继续说:“当年,我与老爷子意见不合,大吵一架,便带着摄魂琴离开了村子。结果遇上山体滑坡,我被活埋了。好在有位贵人相助,将我的魂魄从黄泉路带回了阳间,让我重获新生。”
纪锦棠不屑地说:“山体滑坡这种意外,不能怪到爷爷头上吧?更何况叔叔你侥幸复活,应该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阳寿,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为什么?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好侄儿,让为叔看看,老爷子选你做赶尸族族长,究竟他老人家教会了你多少真本事。”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只听见“铮”的一声,纪知人轻轻撩拨了手中的琴弦,纪锦棠顿时觉得心头一紧,好像有钢丝穿透他的胸膛那般疼痛。
站在小木屋外的黑僵们忽然身子一抖,就好像被人用木偶线拉住,缓缓走向纪锦棠。
纪锦棠平复心情,强压着心口的剧痛,皱着眉,从腰间迅捷地抽出挽灵笛,月光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擦过,反射出的光冰冷刺骨。
挽灵笛发出淡淡的蓝光,环绕着纪锦棠,这群僵尸根本不敢再靠近,只能张牙舞爪地围着纪锦棠转圈圈。
纪锦棠表面镇定自若,可心里头却隐隐发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叔叔天资极高,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有纪家的另一件传家宝。一笛一琴,终将再次见面。纪锦棠知道摄魂琴的杀伤力极大,绝对不亚于自己的笛子。虽然他没见过摄魂琴真正的实力,可也听过伯父提及过——当摄魂琴演奏时,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都会被震慑,甚至魂飞魄散。
纪锦棠摸了摸胸口的七道伤痕,他这才明白,这伤口竟然是来自于摄魂琴。他清晰的记得那天下午,他是怎么被摄魂琴相隔数百公里给震伤的。
纪知人见到挽灵笛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虽说挽灵笛和摄魂琴都是传家宝,可标志着族长地位的始终是挽灵笛。
纪知人沉吟:“老爷子果然偏心,挽灵笛终究还是落到了你的手上。”
话音刚落,纪民絮拨动了琴弦,山间突然风卷残叶,一道道紫色的幽光从琴弦中发出,将风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可见,夹杂着琴音的风扫过这些黑僵,突然间,僵尸们就好像被打了兴奋剂似的,变得异常凶猛,一同引颈咆哮。
恍惚间,黑僵们的周围泛起紫色的荧光。光影里他们有的幻化为猛兽,有的幻化为飞禽,有的又变成神话中的巨龙,朝着纪锦棠飞奔而去。
纪锦棠的瞳孔倏地骤缩,眉头皱得更紧:“幻尸术?”
纪锦棠吹起挽灵笛,笛声如奔流不息的瀑布,仿佛突破九天,自星河之上滚滚而来,一道道蓝色的光芒从笛子中飞出,缠绕在这些猛兽飞禽身上,如同绳索,将他们死死捆住。一瞬间,无数个黑影伴随着蓝色的光芒在半空中挣扎,场面异常激烈。
笛声与琴声相互交锋,气流卷起巨大的冲击波,四周的树木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塌。大地剧烈摇晃,开始撕裂。裂痕中还冒出阵阵黑色的烟雾,场景如同炼狱。
纪知人见没占到便宜,他的眼神杀意更浓。只见他拉起一根弦,将紫色的音波朝纪锦棠拨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纪锦棠纵身一跃,身段轻盈如蛟龙,稳稳地落在另一个高坡之上。纪锦棠毫发未伤,只是他身后的参天大树遭了殃,音波狠狠地击中了树干,产生巨大的火花,火花如同毒蛇般窜了出来,在树干上迅速蔓延。这棵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为枯木,烟气腾腾,烧焦的味道弥散在旷野里。
纪锦棠喘着气,他浑身都绷得很紧,眼眸盯着纪知人不敢旁落。对方是他的叔叔,他始终不敢轻易出手。
纪知人穷追猛打,他用手掌在琴弦上用力一划,血迹布满了整个摄魂琴。纪知人的眼神陡然间变得狠辣,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来自地狱里的恶鬼。摄魂琴冒出阵阵紫色的烟雾,琴音似洪水猛兽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山谷。
“不好!”纪锦棠心中喊道,他知道自己的叔叔要使用杀招了。
纪锦棠决定抢先一步,他的笛音变得急促了起来,如同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些悬挂在空中被笛音缠住的僵尸瞬间炸得粉碎,他们被打回了原型,尸块散落一地,还伴随着零星的火光,点燃了周围的大地。
叔侄二人在这满地的火光中对峙着,纪知人面色沉着,丝毫不理会这小小的火种。他苍老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琴音响彻山谷。如同潮水的琴音在山峰之间徘徊,渐渐地,万鬼同哭,无数白骨从地底爬起,他们把手爪伸出地面,破土而出,一阵阵黑色的烟气从坑里飞速蔓延,刹那间,无数只怨气幻化的骷髅站在纪锦棠的面前,他们空洞的眼神闪着紫色的光芒,紫色的光映照在纪锦棠的脸上,像是要吞没他的灵魂。
这是纪家的高阶法术,由法器召唤方圆百里曾经死在这里的冤魂,幻化成实体,可以是骷髅,可以是人形,可以是任何施法者的意念所想象的形状,听召唤者的命令,攻击目标,此术名为万魂咒。
纪锦棠的爷爷根本没有教过他这类损伤阴鸷的招术,冤魂数量越大,对施法者反噬越大,不但有损灵魂的安息,也对施法者有巨大的损伤。
纪知人一边抚琴,一边大笑:“好侄儿,让为叔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赶尸术。”
纪知人的笑声让纪锦棠头皮发麻,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骷髅,他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要死在叔叔手里了,这些骷髅能把他给啃得尸骨无存。他只能奋力一搏,急促的笛音幻化为一道道光线,逐个击穿前赴后继的骷髅,被击穿的骷髅发出一阵刺耳的哀嚎声,就化为一道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奈何骷髅数量众多,纪锦棠顾此失彼,接连后退。
就在此时,大地突然慢慢愈合,裂缝中开始长满了血红的彼岸花,彼岸花此起彼伏,无风起浪,蔓延至纪锦棠的脚下,纪锦棠内心有些慌,这花的主人是敌是友?
火红的花海瞬间布满整个火场,火焰也渐渐熄灭,怒放的彼岸花发出阵阵幽香。彼岸花就好像有魔力似的,将这些骷髅的灵魂席卷,骷髅瞬间化为灰烬,每一朵花对应一个骷髅的灵魂,那些紫色的怨灵就好像是被抽进了彼岸花的花蕊中。吸入骷髅的彼岸花慢慢褪色,变成了洁白无瑕的水晶兰。
顷刻间,战斗场地变为了彼岸花和水晶兰交替的海洋。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纪锦棠的面前,纪锦棠抬眼一看,刚刚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苏之淮平静地说:“锦棠兄永远不听我的,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吗?”
纪锦棠笑了起来:“是是是,是我的错!这彼岸花不错!”
纪知人惊讶:“百花溪?阁下难道是崔判官?”
苏之淮客客气气地回答:“崔判官是我师父。”
纪知人闷哼一声:“百花溪乃阴律司崔判官的绝招,施法时,周围开满了彼岸花,将鬼魂统统吸入,消散在六道之中。彼岸花吸收了灵魂后就会转变为苍白的水晶兰,这是一种将灵体消散的终极法术。崔判官的徒弟竟然附着在凡人身上,管阳间的事情,真是可笑。”
苏之淮不慌不忙,走到纪锦棠身前:“师父让我来阳间历练,顺便报答锦棠兄当年忘川河畔的救命之恩,我插手锦棠兄的事情,有可不可?”
纪锦棠在一旁偷笑,将刚刚自己狼狈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他心想着,这苏之淮看着老老实实,可说的话却总叫人无法反驳,堪称绝对的嘴强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