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为刚准备反击,忽然目光愣住了,纪锦棠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伍安君一个人蹲在祠堂的门口的角落里,低着头,好像在抽泣。
本来伍峰平和蒋丽云是死是活跟孙必为八竿子打不过到一块去,只是他多嘴了一句,间接导致了这样的人间惨剧,他的心里还是有些自责,他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面对伍安君。
祠堂里是大邱村那些叽叽喳喳的村民,祠堂外这个忽然间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就在前一天,他还是被伍老爷子和伍峰平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天之骄子,可过了一夜,这偌大的村子里,竟然都没有伍安君的容身之所。
纪锦棠缓缓走到伍安君的面前,提起裤脚蹲下来,一改他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十分温柔地揉了揉伍安君的脑袋。
伍安君抬眼看着纪锦棠,双眼里是一片通红。
也不知道这孩子刚刚有过什么遭遇,这些大邱村的人是怎么对他说出父母就在一夜之间去世的消息,纪锦棠心生怜悯。
纪锦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伍安君,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虽然是个野种,可他的的确确也是个无辜的人。纪锦棠坐到伍安君的身边,一把将他搂到怀里。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你还是个孩子,没人会嘲笑一个哭了的孩子。”纪锦棠声音轻柔地说。
听到他的话,伍安君反而没有再哭下去,他稚嫩的声音在纪锦棠耳边响起:“叔叔,真的是爸爸杀了妈妈吗?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锦棠脑子顿时就是一炸,他心里暗自骂道,这群人也实在够狠心的,就这么把真相毫不遮掩地告诉了这个尚未经事的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纪锦棠轻笑:“别听他们瞎说,爸爸那么爱妈妈,怎么会这么做呢?妈妈是被坏人害死的,警察叔叔肯定会帮你找到还妈妈的人,把他抓起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叔叔从来不骗人!”纪锦棠紧紧握住伍安君的手,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了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一旁的孙必为,满眼里尽是嫌弃。
“那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也死了?”伍安君又问,他的声音又涌出了哭腔,或许在伍安君的心里,爸爸一直是他最强最有力的港湾。
很多男孩子对于自己的父亲,都会有一个抛物线似的情感,小时候不懂事,对于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会很崇拜,觉得父亲就是自己的超级英雄。可随着自己渐渐长大,自己懂得东西越来越多,就会不自觉地拿自己与父亲的不足做比较,比如觉得父亲为人处世不够圆滑,懂的东西不如自己多,渐渐会有一种错觉,觉得父亲其实也不过如此。但又过了一些岁月,等自己完全长大了,当自己面临人生很多选择,或者生活中的大小事务时,就会想起父亲当年有多么的不容易,于是又会把自己与父亲做全方位的比较,就会认为自己真的不如父亲那么优秀。
纪锦棠看了看伍安君,觉得这孩子大约还处在第一阶段,于是开始胡编乱造:“爸爸是你的守护神,也是妈妈的守护神,妈妈被坏人害死了,于是爸爸去找坏人算账,结果坏人阴险狡诈,爸爸也被坏人害死了。”
听到这话,伍安君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那些积压在他心里的悲痛与不舍,一股脑儿释放了出来。
纪锦棠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伍安君的动静引来了祠堂里的大大小小,伍老爷子头一个冲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刚刚蹒跚的脚步此刻怎么忽然健步如飞了起来。
他看见伍安君在哭,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疼,可不到半秒钟,那表情就瞬间消失,转为了一个恶狠狠的嫌弃与厌恶。
纪锦棠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围观的人群又纷纷议论了起来。
伍老爷子失去了儿子,自然也失去了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一时间整个人都像是小了好几圈,腰背都没有昨天挺得直。
儿媳妇出轨生下野种的事情,让他觉得万分羞愧,儿子又杀了儿媳妇,这下子他这张老脸确实丢尽了。
那些围观人群对着伍安君指指点点,一旁的孙必为竟然走上前去,大吼:“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你们这些人对一个孩子说三道四,算什么东西?”
煤气罐头一个站出来唱反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我大邱村,我伍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似乎不大合适吧?你可别忘了,是谁请你来的,你是收了谁的钱。”
孙必为脸都气白了,他破口大骂:“伍先生,我是收了你的钱,给伍家祠堂选日子,也答应你要跟伍峰平请的风水先生针锋相对,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又不是白收你的钱,你搞清楚!要不是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还能这么痛痛快快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煤气罐气愤地指着孙必为,正准备回怼。
纪锦棠忽然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人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人群中间,踱着步子,盯着这群无知而又愚昧的村民说:“伍峰平和蒋丽云两口子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就算伍安君不是伍家子嗣,跟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所谓亲戚又有什么关系?假设伍安君是伍家自己,他双亲暴毙,你们还会出钱养他后半辈子?碰到八卦就跟苍蝇看见腐肉一样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实在可恶至极。想必当年蒋丽云没生孩子,肯定受了不少你们这些人的非议吧?要我说,逼死他们夫妻俩,你们也别想逃脱干系!法律制裁不了你们,道德可以,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等着看吧,这话是我纪锦棠说的!”
说完,纪锦棠一把抱起伍安君,将他扛在自己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必为觉得纪锦棠简直是正义使者,这跟他们天师派的师门宗旨不谋而合,他向那群人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连忙跟上纪锦棠,扬长而去。
纪锦棠将哭得筋疲力尽的伍安君抱上了车,然后气狠狠地走进驾驶室,准备离开,谁知孙必为却将他拦下。
“大侄子,你这是做什么?”
“走啊,这个鬼地方,呆一秒钟都觉得晦气!”纪锦棠将车子发动,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快就掩盖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哎哎哎,听我一句劝,别冲动别冲动!”孙必为死死扒住车门,不让纪锦棠关门。
“干什么,你这老匹夫,找死呢?”纪锦棠的火正在脑门上窜,看见孙必为这行为,更是想喷火。
“不是,这孩子你准备带走?谁养?”孙必为不依不饶。
“我养,我还养不起了?”纪锦棠大爷一样一摆手,将孙必为扒在车窗上的手给打掉。
“你养?你有什么资格养?这是伍家的孩子,起码法律上他目前还是,人家爷爷叔叔姑姑什么的都在,你凭什么养?你也不怕人家告你非法禁锢?”孙必为说。
纪锦棠稍微冷静了一下,将汽车又熄了火,不耐烦地说:“人家这不是不要了吗?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孩子,这还怎么养?”
孙必为这几天和纪锦棠相处下来,知道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也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于是改变策略:“这不是一切事情还没定下来嘛,就算你想收养,也要等正轨程序下来不是?你这么急吼吼地就把孩子往车上一放,油门一轰,看上去倒是十分潇洒,你后面的事情就不处理了?万一人家伍家人反悔了,又要了怎么办?万一孩子的亲爹找上门,你又怎么办?养孩子可不是养一只小猫小狗那么简单的。”
纪锦棠没有再说话,他跳下车,从兜里掏出烟盒,叼起一根烟,歪头点着,靠在汽车引擎盖上,缓缓抽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那你说怎么办?”
孙必为摸着下巴,低着头,在汽车边上转了一圈:“最好的方法还是劝伍家人放下成见,毕竟也是养了这么久的好孩子,也是无辜的,整件事情其实彻头彻尾就是个大悲剧。”
“那还不是你多嘴造成的!”纪锦棠没好气地说。
孙必为无地自容:“我错了还不成嘛?还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纪锦棠被他气笑了:“那你说你想怎么改?你也不看看刚刚伍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就差没把嫌弃写在脸上了!更何况,他儿子儿媳妇双双暴毙,他以后怎么面对这个娃?每当看到这个孩子……”
纪锦棠顿了顿,转头看看车里,发现伍安君已经哭着哭着睡着了,又把声音压低:“每当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想起是自己儿子杀了儿媳妇,然后儿子又在看守所里莫名其妙的心脏病发死了,这日子怎么过?换做是你,你能受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孙必为那一脸傲娇,纪锦棠瞧见就来气:“算了算了算了,我懒得跟你在这里啰嗦,我反正不管了,这都是什么事儿,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早知道我就不接这单生意了,钱没捞到,还惹一身骚。”
“没事儿,钱我收了,回头分你一半!”孙必为说。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我要是没见着钱,看我不弄死你!”纪锦棠咬牙切齿。
两人经过一番激烈地讨论,最终还是决定把伍安君带回大邱村,只是纪锦棠现在看见伍家人就头疼,于是他把伍安君安顿在伍峰平当时给自己的房间里。
他轻手轻脚地把毯子给伍安君盖好,关上门,跟做贼一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