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舟手一挥,空中的落雪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一片片从远方聚了过来。泥土翻涌,原本剑痕遍布的土地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聚集起来的雪花覆在上面,不消片刻,除了路两旁损折的断枝,任人都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景舟道:“不急,东君又飞不了,早一日晚一日也并无区别,只是这路,还是平坦的好,不然坑坑洼洼,夜里行路,难免要伤到人。”
大司命点点头,对此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大人一时起了善心。
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的性命而已,在这乱世,人命又能值几个钱?
也许连一壶酒都换不来。
大司命迟疑道:“属下不解,大人为何不将六指黑侠留下?”
她心里则是在想:“六指黑侠和大人相斗,用功过度,此时体内六魂恐咒已经发作,即便是逃得了一刻,也没有几日性命。虽说六魂恐咒是墨家心法的克星,但是六指黑侠一刻不死,难免不会有意外发生。”
唯有死人,才不会生麻烦。
景舟神秘一笑:“自然是留他性命还有用。”
“大人深谋远虑……”
六指黑侠步履蹒跚,望了一眼天色,在草丛边找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朝自己的脖颈看去,只见巴掌大小的诡异花纹越来越鲜艳,一股黑气在里面游动,叫人看上一眼便心底发寒。
他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一粒药丸。
那药丸碧玉色,拇指大小,透露着一股股生机。
六指黑侠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咒印如此狠毒霸道,即便是我,也难以将其压制住,若非靠着医家赠与的丹药,自己大概难以支撑到机关城。”
六指黑侠手抖得厉害,头上尽是虚汗,即便是两日前他服用过一枚丹药,也不过是堪堪减轻一些痛楚。
将那药丸吞下,痛感才减轻不少。
六指黑侠掀起一截衣袖,只见他整条胳膊一道道红色的条纹交错,好似地下蜿蜒的树根。起初他胳膀并没有这些红色的怪纹,而从昨日开始,这些怪纹才显现出来,不过一日,此时便已经布满了整条胳膊。
“那日我猛然催动真气,这咒印才发作,显然是早已潜伏在我体内。只是以我的功力,又有何人能够悄无生息将这咒印种到我身上?”
六指黑侠低声道了几句,只是心头困惑却越来越多。
唯有一件事,叫他心头明悟。
今日看到手臂上的红色花纹后,六指黑侠倒是笃定了自己所中的咒印,乃是阴阳家失传已久的六魂恐咒。
十多年前,在墨家禁地,六指黑侠看到过有关六魂恐咒的记载,只是这六魂恐咒过于阴险毒恶,阴阳家早在百年前,便已经禁止弟子修炼,想不到百年后又重现人间。
只是剧墨家典籍记载,这六魂恐咒想要施展成功,须得直接接触。
他所接触的,不是信得过的墨家弟子,便是弟子及其家人。
六指黑侠逐一将最近接触过的人一一排查,却没发现有可疑之人。
想到这,他心乱如麻。
他身为墨家巨子,干的多是送命的行当,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于罗网之手,死于大军围剿,哪怕是死于战场之上,这些都不足以叫六指黑侠畏惧,而这被亲近之人所下咒印,却是叫他一颗心仿佛被挖出来,用铁锤狠狠锤打了千百次。
在这风起云涌,六国岌岌可危,大厦将倾之际,他不怕死却不敢死,此时墨家可谓是青黄不接,若是他死了,墨家极有可能走向没落。
荆轲虽说武功高强,为人狭义,只是在六指黑侠眼中,他还缺乏磨练。以荆轲的性子,此时做墨家统领倒是绰绰有余,而这巨子一职,却有不足。
至于燕丹,不论是品行还是谋略心计,在六指黑侠所见过的人中,都是翘楚的存在。
六指黑侠沉吟一声,叹气道:“燕丹虽无可挑剔,只是他未免性子有些过激,竟然想要刺杀嬴政。”
前些日子燕丹与他商议过此事,六指黑侠如何会答应燕丹。
一旦此计划实施,不论成功与否,都会置墨家于水深火热中,倒时战端开启,整个天下,都会被战火波及,这与墨家兼爱非攻的旨意背道而驰。
想到这里,六指黑侠苦笑一声,脸上颇有自嘲之意思,“罢了罢了,此番禁地搏一线生死,万般皆由命。”
他站起身来,在一旁的大树上留了一个墨家暗号,又朝前赶去。
这三日,他夙夜不寐,依仗着丹药压制,以从燕国赶到了墨家势力范围内,若是想要解除咒印,唯有再次进入墨家禁地,历经生死考验,将墨家心法修炼到兼爱的境界。
只是六指黑侠却不知道,即便是他一路小心翼翼,将留下的痕迹一一清除,在他身后十里里外的地方,却始终跟着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