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烟雾如丝如缕,轻快、迟重、或成团或成线,缓缓上升变淡再变淡。
有几缕烟尘始终不肯散去,盘桓在上空扭转,无声无息。
后来的烟雾将前者冲散击溃,再冲散再击溃,最终那几缕顽固的烟尘渐渐隐匿消散。
周桂平连抽三根烟才停下来开始说话。
“大约25年前,韦意突然来找我,说他要来七冥山精神病院做心理医生,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七冥山虽然是家精神病院,但很多患者都需要做脑部手术,而我又是脑部外科手术领域的专家,所以他想喊上我赔他一起去医院任职。”
“我那时已经在蓝城第一人民医院任职,去七冥山只是兼职,为了支持朋友,我选择前往。”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直到21年前,蓝城蓝湖高速公路隧道发生塌方那天开始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同往常一样上班,去住院部和病患交谈,查看他们前一天的恢复情况,调整用药。那天出奇的安静,医院每天都有不少病患住院、做手术,偏偏那天到了下午2点还没有一个接到一个病人,就在我和几个同事开心地以为总算有个轻松的上班日,能下午5点正常下班的时候,医院所有电话突然同一时间响起。”
风暴来临前的大海总是很平静。
一场突如其来的隧道塌方引发连环事故,高速路上多辆汽车相撞死伤惨重,伤员被陆续送往各家医院抢救,距离事发地最近的蓝城第一人民医院作为首选被突发状况搞得措手不及。
但作为省重点专科及诊疗中心,第一人民医院在应急救援方面已经相当完备,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各项救治工作井然有序地开展。
几乎所有医生都在手术台上连轴转。
周桂平回忆起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内心仍然无法平静。
一台普通的手术,以胆囊切除为例,台上一般有3名手术医生,主刀医生和两名助手,1名洗手护士、2名麻醉师以及1名巡回护士。
级别更高的手术配置会相应调整,人员会增加1-3名。
然而那天的手术台上平均只有不到3人,1个主刀医生,最多能配2个护士或1护1麻。有些伤势较轻的伤者只有1名护士或1名医生进行处理。
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调动起来处理这起事故。
周桂平进手术室前接到一个电话,韦意打给他的,电话里韦意的话很简短,告诉他这起塌方事故是他们策划的,要他配合。
故事听到这里,房间里向南和黑渊他们纷纷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配合什么?”向南的问题脱口而出。
“他给了我几个人的名字,这是他们提前选好的目标。如果我在手术时遇到这几人,就不能尽全力抢救。”
“你做了什么?”此刻向南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是不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某位医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就心甘情愿听他的?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的职业道德呢?”
就在周桂平决定告诉向南一切真相的那一刻这位医生的气质就变了,他坐在椅子上,样貌表情还是原先的周桂平,但黑渊就是觉得他同之前那个自信骄傲的医生之间已经有了差距。现在的周桂平只是一个普通的65岁老人,无助、懊悔还有深深的自责。
“这不是韦意第一次告诉我这种事情了,早在隧道塌方事故之前的一年时间内,他就陆续制造过多次小事故。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走入误区,等他失败一次就会明白。可是......”
“可是我低估了这人内心的疯狂,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周桂平双手抱头,因内心煎熬和痛苦,表情变得极为狰狞。
向南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即便提前预想到了一切,但听到周桂平亲口说出真相他还是怒了。
“其实在你内心深处也认同他这么做对吧?”向南朗声质问。如果不是潜意识里有一丝认同感,这位鬼医圣手是不会轻易被韦意一句话就带偏节奏的。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否,只是漠然点了点头。
向南突然起身,抓住周桂平的上衣领子,一拳打在那人脸颊上。他右手残疾,力道不足,否则这一拳定然将周桂平两个牙齿打落。
年长者被年轻后辈打,前者乖乖受着没有一丝反抗,这幕画面相当维和,但此刻却说不出的过瘾解气。
“他疯了你也跟着他疯,你知道你们在干嘛?”向南双眼布满水雾,他的情绪已经崩溃,抬着残疾右手颤抖地指着周桂平怒喝:“你们拿活生生的人做实验,你们的良心过得去吗?你们的职业道德,人性底限呢?喂狗了吗?”
说着他又要去打,黑渊一把拉住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向南。
“后来呢?把你知道的事全部交代出来。”黑渊冷冷地开口。
周桂平像个被教导主任训话的不良少年,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双腿上,开始缓缓讲述那些惊涛骇浪。
“我们当时的手术一台接着一台,很多伤者病情过重,没有送到医院就已经断气了,有些没有等到进手术室就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我们连着做了3台手术。第二个被送进来的伤者就在韦意给我的名单上。他叫刘全发,他的妻子正在另一间手术室抢救,他被推进手术室时双腿压榨伤,他在驾驶位行驶车辆,他的妻子在副驾驶,儿子在后排。”
车祸发生后由于车辆严重变形,刘全发的双腿被挤压变形,把他从一堆废铁里翘出来难度非常大。
“刘全发的伤势看着严重,实际上没有伤到主动脉,也是他幸运,听说有好多交警在事发地附近巡逻拉练,去得及时,在救援直升机赶到前他的双腿伤势处理得很妥当。”
周桂平没有留意到向南听到这个细节时的表情。
“为刘全发处理伤势的警察很有一套,他用两条宽绳在刘全发大腿根部固定,帮他止血,保证他不会因为大量流血而休克。给他创造了时间。”
“你做了什么?”向南冷厉地问。
“当我发现送进手术间的伤者姓名就在韦意给我的名单上时,说实话一开始我是迟疑的。”
“那后来又为什么愿意了?”向南冷然。
“其实我也很好奇,韦意说的那套理论究竟能不能成功,鬼使神差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解开了绑在刘全发双腿上的绳子。”
周桂平的表情看着有些茫然,还带点向往和迷醉,这样的表情几人太熟悉了,在断臂维纳斯的房间,阿加塔教授脸上也多次出现过这种表情。
刘全发已经双唇发白,嘴里不停喊着妻子和儿子的名字。绳子一解开,他的大腿动脉瞬间喷出一股鲜红的血。手术台上的护士立刻就慌了,伸手直接按在了一侧大腿上,但血就像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一样根本没办法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