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沂两州分界线,月华江。
漫天星群,密集而闪耀。
月光如澄莹流水般倾泻,照得江面一片华明。
江中。
一叶孤舟。
舟上立有一对年轻男女,皆着白袍,腰悬长剑。
男子身如玉树,肤色光洁,脸庞棱角分明,长眉浓密而上扬,眼眸乌黑且深邃,面含笑意,更显其潇洒不羁。
女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无暇,一头浓黑及腰的秀发,一张玲珑小脸好似玉石雕成,眉目英挺,神情却甚是散淡,清寒的月华照在脸上,愈显其冷若冰霜。
深夜,江面寂寥无声。
二人亦无言。
男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古人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夜晚何其漫长,有情人天涯间隔,不得相见,只好废去一整夜来思念……唉,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呐!”
顿了顿,继而话锋一转,“哪像我们,月夜御舟渡江,陪伴在彼此的左右,不离不弃,古人若是见到我们,定然羡慕得紧!”
白袍女子依旧默然无声,并未对男子的这番感慨做出任何回应。
男子接着说道:“不妨把那首诗改上一改,‘江上落清辉,婵娟共此时,情人近相伴,白首不分离’,怎么样?”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的作诗功力还是没什么长进。”
男子随即“呵呵”一笑,颇有自知之明的嘲讽道:“唉呀,就我这破烂玩意儿还能称得上一个‘诗’字?阿菊,你未免太抬举我啦!”
名“阿菊”的女子微微一笑,并不继续言语。
“古人云,‘熟读古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唉,我这辈子读过的诗何止三百首,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都不会写呢?”男子哀声叹气道,“由此可见,古人说的也不都是对的。”
阿菊淡然道:“古人还说,‘光看不练,假把式’,公子还需多多练习才是。”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有理,写诗大抵和练剑一样,哪有光用眼睛看看就成为绝世高手的道理?我终归还是练得太少……”
“公子知道就好。”阿菊肯定道。
男子忽然笑道:“写诗要是和练剑一样容易就好了,你说呢?”
阿菊蹙起眉头,“练剑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
“可对我来说,真的很容易啊!”
白袍男子的脸皮显然不薄,“从前不论爹爹怎么逼我,我都死活不肯练剑,因为我觉得不好玩嘛,不好玩,所以我不愿意练。谁想到十八岁生辰那天,爹派了‘梅兰竹菊’四名剑侍来保护我,呵,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四个小姑娘来保护?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我开始发奋练剑,只用了不到短短两年时间,修为就从一阶筑身境练至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差一点点可以达到六阶凝丹境了……你知道的吧,五阶以上的修为品级又被称为‘仙品’,只要我在体内练出一颗‘无上剑丹’,我就是六阶凝丹境的仙人了,也就是所谓的‘剑仙’了啊!剑仙哎,剑窟里人人都练剑,又有几人能成为剑仙?”
阿菊面色平静如水,淡淡的说道:“公子忘记老爷的话了吗?”
男子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没忘,不就是‘戒骄戒躁’嘛……但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啊,你看你,四岁就开始练剑,练了足足十二年,不还是只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我才练了你的零头,就马上要成为剑仙了,这就说明啊,我当真是个天才!”
阿菊不再说话。
“我爹爹,还有我爷爷,都夸我天赋异禀,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是天下未来剑道的扛鼎之人!”
男子快意朗声道,“我爷爷还说了,只要再过几年,我的修为和剑术便会超越爹爹,剑窟‘吟派’的下一任首领,非我莫属!”
见剑侍阿菊一直不愿说话,男子自吹自擂实在有些无趣,“敏敏,你别不说话呀,夸夸我好吗?”
阿菊扬了一下眉头,问道:“公子,你为何突然这么叫我?”
男子调皮一笑,“你原来不是叫王敏吗?我心血来潮,就叫了一下‘敏敏’,嘻嘻,没想到还挺好听的,比‘阿菊’好听,以后我都这么喊你了。”
阿菊语气冷冰冰地说道:“公子,我还是喜欢你喊我‘阿菊’。”
男子摇头道:“哎,‘敏敏’好听,你多听听,慢慢也就喜欢了。”
“敏敏,等我当上了‘吟派’的首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嗔派’那群冥顽不化的家伙!”男子极是愤然,“明明是一群剑修,不专心练剑,花那么大的功夫去练气,你说说,这难道不是旁门左道吗?”
阿菊点了点头,“是。”
男子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身为一名剑修,就该一门心思扑在剑术的造诣上,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我大爷爷一个快八十岁的人,怎么就理解不了呢?非要和我爷爷对着干,明明都是一家人,关系却搞得那么僵,真是想不通啊……”
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几件事情我想不通,老祖宗的剑法已然通天,何苦非要画地为牢,一闭关就是五十年?听爷爷说,老祖宗是为了打败一个人才专门去闭关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老祖宗怕成那样?”
阿菊肃声打断道:“公子,‘怕’这个字眼不甚妥当。”
“是是,我失言了,老祖宗乃是陆地尘仙,怎可能会‘怕’?”
男子点头称是,“但我依旧想不通,老祖宗自己闭关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白龙剑宗改名成‘白龙剑窟’?我们又没有住在山洞里,叫什么‘剑窟’,真难听……天下正邪两大剑派,白龙剑窟和剑神宗,光听名字,你觉得哪个门派是正,哪个门派是邪?我们堂堂一个侠义道的门派,名字居然还不如一个魔派好听,这叫什么事嘛!”
阿菊低声道了句:“公子,一个门派的正邪与名字没什么大关系的。”
“哎,敏敏,此言差矣!”
男子连连摇手道,“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比方说我叫龙彦,这名字还行吧,但如果我改名叫龙阿猫,或者龙阿狗,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个纯纯的乡巴佬嘛,哪里还有半点高手的气质?和敌人狭路相逢,互报姓名的时候,我若说我叫作阿猫阿狗,估计都还没开打,就得被人先笑话死了!”
见阿菊不再反驳,龙彦继续口无遮拦:“所以说啊,老祖宗多半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才会把好端端的剑宗二字改成‘剑窟’的。”
阿菊促狭道:“公子,这些话不妨当着老祖宗的面去说。”
龙彦白了她一眼,“老祖宗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我有几条命,敢当着他的面去说?”
阿菊只浅浅一笑,脸色复归清冷。
龙彦轻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改回了‘白龙剑宗’,又如何?人家剑神宗怎么说也有个‘神’字,到底是在名字上压了我们一头……”
阿菊正色道:“我们凭剑术反压过去不就好了?”
“但终归是不好听啊,天下第二剑宗的名字比天下第一剑宗的名字还要好听,想想就来气!”
龙彦恨恨的说道,“还有那个剑神宗的宗主阎梦,我们老祖宗也只敢自称‘剑狂’,那个老太婆何德何能,居然腆着脸自称什么‘剑皇’,还到处乱喊口号……好像喊的是什么‘天下武道谁为峰,唯我羊脂女剑皇’,我呸,一群臭小娘儿们,也不嫌臊得慌!”
“别管她们喊什么,我们不认不就行了?”阿菊脸色严肃,“魔派是全武林的公敌,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们早晚会恶果自食的。”
“话倒也是这么说,但气焰那般嚣张,我实在看她们不爽!”龙彦咬着牙道,“等我当上了剑窟的宗主,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天下武林正派,联手攻陷羊脂山,踏破魔派巢穴!到那时候,阎梦那个老太婆我肯定是不要的,最好一剑杀了,什么狗屁‘剑皇’,还不是被我一剑戮死?至于她手下的那群小娘们儿嘛,嘿嘿,嘿嘿!”
龙彦一脸邪-淫的连着“嘿嘿”了两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菊,立时改换了个正儿八经的表情,“我也不要,爱谁也谁要!那些臭小娘就都分给陪我一同剿魔的兄弟们好了,任凭他们处置,届时武林少了一个剑神宗,多出来了一个‘贱-人宗’、‘贱-婢宗’,哈哈,妙之极矣!”
龙彦洋洋自得,挺胸笑道:“我可是正人君子,那些个不要脸的烂女人,就是主动送上门来,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说着伸出左手,一把搂住了阿菊的如柳纤腰。
阿菊极不耐烦的将龙彦的手打了下去,冷声道:“公子,请你自重。”
龙彦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低沉着嗓子问道:“你就那么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