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八年,深冬。
西疆玉龙关外。
阳关大平原。
此方广袤平原又被唤作“阳关大道”,曾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说法,此大道连接贯通西域和中原,不论是想从中原入西,还是从西域进入中原,都必须要经过此地。赴西经商旅游或是遭遇贬谪流放之人只要出了阳关道,就再也与中原无关了,故此地也曾流传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分别送行诗句。
大雪时节,天边纯白鹅毛翩飞遮人眼目,这一方自西向东入玉龙关必经的平原往日里人烟罕至,连雁雀鹧鸪都不常见,今时今日则以空前的庞然阵势一口气聚集了将近五十万人的军队。
鹅毛虽大,大不过人头;雪花再重,压不住热血。
遥想诗圣谢心然昔年曾写过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朝又有不知多少鲜活的生命将化为乌有,不知又会有多少未曾醉酒的“征夫”要身不由己卧尸、埋骨于这片平原战场,凉州又要有多少户人家白发送黑发,妻子儿女尽缟素。
坐东,朝西。一匹纯种黑马的马鞍之上骑乘着一名披覆凉军特色银白甲胄的中年男子,披胄男子两鬓如霜,年纪不超过六十岁,容貌甚为英武霸气,具有西域游牧民族的典型奇特长相,身材极是魁大结实,便似一头林中千斤黑熊覆甲堂堂骑在马上。
骑纯种黑马的霜鬓男子身边有一匹青紫色皮毛的神骏高头大马,紫马背上乘有一名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白披银铠的年轻战士,那名银铠年轻人以沉重无比的拖地流星锤为武器,腰间犹自悬佩有一柄亮紫色的华美长剑。
风头如刀面如割,鬓如皑皑霜雪的甲胄将军望着前方被积雪覆盖的苍茫大地,素来战略与勇力俱属上佳的他仿佛提前了看到这片平原上很快就要出现的那幕“血染雪骨埋沙”的惨烈场景。多年饱读诗书的老将军蓦地想起了那句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龙关”,上了岁数的男子沉沉叹了口气,他恐怕要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一场大战一旦输了,那座名为“玉龙”的西疆第一关隘必然也就被攻破了,那么两个月后吹入中原的就不再是春风,而是一片片夹杂着死人气息的血雨腥风了。
完全当得起“老将”这一称呼的中年男子即使年岁已高,身板依旧十分挺拔,肌肉块头仍与年轻时代一样雄健,只因他背后有人,有足足十五万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以簇拥衬托出他那魁壮的身影轮廓,“西北第一重兵藩王”的头衔就算再响亮最霸气那也不过是虚的封号而已,只有正经的虎符兵权是真的,只有霜刃长刀和重甲铁骑才是这个世上最硬的道理。
但见那面浓黄色的藩王王旗上面刺绣有一个猩红如血的醒目大字——“马”。
大禹王朝五大藩王,除去益州黔王夏阖外的那位异姓藩王姓马名朗,敕号“凉王”,负责镇守西北门户,中原所有州里最靠西的那座边塞重地——凉州。
凉州,大禹西面疆土要塞之地,就如同中原向西域伸出去的一颗坚硬的拳头,一面镇守宝地,三面具是敌人,被读书人称誉为“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乃天下兵家必争要所,凉地一旦失守沦陷,大好中原必受板荡之灾。
由于凉州地处汉胡杂处的场所,民风剽悍而悍不畏死,多年以前便已是正儿八经的战祸不断、叛乱四起,因异族贼人乃至寻常草莽流寇甚多,须以足够强横的武力方可平叛镇压,故而凉州兵卒战马之雄冠绝天下,早年间就有“宁惹阎罗王,不遇西凉兵”、“中原土匪,西凉兵将”、“西凉大马甲天下”的说法。而凉州军队的最高将军统领自然就是那位名动河西,诸胡无人敢撄其锋,一生都以“报君黄金台上意,孤守玉龙为君死”这一诗句为生平座右铭的凉王马朗。
这位五大藩王之一的重兵凉王生有一名独子,姓马名茂陵,此子生而禀赋造化极高,刚自娘胎落地便能走路甚至快步小跑,三岁就能骑马,五岁能同时打败两三个成年凉地彪悍男子,八岁就可骑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十岁开始习练流星锤一物,百斤巨锤在手中挥耍如若无物,十六岁修为境界跻身五阶脱俗境,同年开始自行练习钻研剑术,二十一岁入六阶凝丹境,被当朝天子嬴勾奉为“奋勇小将军”,主动拒绝去国都天启城为官,二十三岁入六阶大圆满境界,率军参加各类战役,有万夫不当之神勇,人送绰号“小凉王”、“锦衣虎胆玉面马茂陵”。今年二十七岁,七阶地煞境小圆满,锤剑兼修,拥有一匹从胡人手里抢来的稀世珍贵名马,属八骏图中逾轮的后代,取名“紫燕”,另有一柄爱剑“紫电”,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
在双方均牺牲了大量前锋军和斥候碟子以后,西域四国联合大军决定提前率兵东征,而西北凉王亦携自家马姓铁骑西去,与海量敌军在西疆玉龙关以西的阳关平原决一死战。
这一日,茫茫大雪纷飞,西域妲喇国、焉饕国、娄兰国、乌宛国四大异族强国军队倾巢而出,四国国军率共计三十二万精兵压境玉龙关。
凉王马朗同样带领麾下一十五万凉州大马亲征,凉兵精锐尽赴阳关大平原,人人同仇敌忾、视死如归,十五万匹高头凉马、十五万名凉地男儿、十五万柄凉州长刀,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支真正闻名天下的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是那西域四国三十二万人的异国雄兵,无一人心怀怯懦,无一人未战而退,只因他们知道战事一起,策马拔刀并最早冲锋在十五万人前头的会是那凉州地位至高无上的分封老藩王马朗,以及那名前途无量但或许要葬身此地的被誉为“小凉王”的马朗独生子马茂陵!
这会儿功夫,四国联军已然兵临阳关大平原。四国国君御驾亲征,征战前歃血为盟,立誓今番无论如何都要攻破那座阻挡了西域近百年的西疆玉龙关。
四国。妲喇国国君糜屋吉是乌鹓族人,眼睛纯黑不见眼白,鼻梁很高似鹓鸟,举全国之力至此,将整个妲喇国所有精良的攻城器械尽皆搬迁到了阳关平原;焉饕国国君仇合离是巨月族人,此种族乃是昔日匈颅族的一个独特分支,身材非常高大,头骨也很大,颅顶部位深深塌陷有如碗状,他身边紧紧跟随着的是那位号称西域界地战力最强的密-宗佛门法王混元国师;娄兰国国君宫之鹏是猎滋族人,国内大部分族人都以狩猎为生,此战前准备有遣人去准备近千头娄兰境界的杀人凶兽,作诛敌破军之用;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是大辜族人,该族以大辜神为护国神明,这次带来了十个倾尽无数练气士心血打造出来的高达四五十丈的“石岳巨人”,巨人体型巍峨破坏力极大,一旦陷阵即恰如身入无人之境。
西域。凉州。
四国攻一地,一地敌四国,一关护一州,一州守一关。
中原歌舞升平,百姓人人不思战。
君不见,玉龙关,年来白骨阎王收,新鬼烦冤旧魂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马亡人无休。
两军正式对垒,眼看这场几乎倾注了西域和凉州两地全部兵力,恐怕是近十年来最为惨烈恢宏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身穿厚重甲胄的霜鬓大将军马朗眼神朦胧,打了一辈子仗而被封为“护国功臣”,封王以后仍不卸甲封刀的他扭头对边上的好儿子说道:“茂陵,爹这辈子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慢慢还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罢。”
生就俊俏玉面的银铠小将军马茂陵知道父王口中所说的那份“亏欠”乃是藩王的世袭罔替之位,绰号“锦衣虎丹”的凉王之子快速摇了摇头,肃声喊道:“爹,下辈子咱们还是凉人!”
五大藩王之一的凉王马朗默不作声的望向了有万千雪花持续飘落的苍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位曾与绿袍战神卫京并肩作战过的第一任凉王马超雄,被中原人敬称为“白甲战神”的马超雄临终遗言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凉人死尽,中原受灾。”
身穿凉兵特制精良甲胄的第二任凉王马朗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自言自语道:“且待我们凉人死尽后,再叫你们中原百姓受战乱之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