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垮台,兄弟背叛,外敌杀至……
纪渊眉毛挑起,心想那位惊风疾雨的苏楼主,要多倒霉才能同时撞上这几件事?
“时运不济,便如人登高跌落滚下山巅,如何刹得住脚?”
秦无垢心似明镜,望向仍旧跪倒不愿起身的女子剑侍,轻叹道:
“琴心,你让我去救一救苏孟,可你又是否知道,
自从圣人踏过一遍江湖后,朝廷与帮派早已形成默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否则前两年,某个兵部四品要为你赎身,迎你做妾,只凭金风细雨楼哪里挡得住。
终究是漕、盐两帮和三分半堂的‘家事’,我乃北镇抚司的千户,朝廷中人。
不可能插手过问江湖恩怨,这会坏了规矩。”
借着对纪渊解释的机会,秦无垢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明清楚。
伏身叩拜的琴心闻言,娇躯颤动,似是心灰意冷。
若刀削成的双肩一塌,险些瘫倒下去。
转而,她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挺身抬头望向秦无垢,凄然笑道:
“秦姐姐待我的好,琴心从不敢忘。
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动过离开金风细雨楼,自谋生路的念头。
只是每每念及楼主将我从火坑里拉出,免受贼人侮辱,保住清白。
不仅供我吃穿用度,教我剑法武功,更不曾有过任何威逼图谋。
此恩此情,实难偿还,只能以身报之、以命报之!”
纪渊坐在一旁,默默抿酒。
直觉告诉他,那位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长得应该不算难看。
毕竟以身相许向来是剑眉星目的大侠特权。
如若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
得到的回答很大可能会是,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你这又是何苦?纵然何云愁得了金风细雨楼,跟雷隼把三分半堂变成六分半、八分半。”
秦无垢脸色微寒,她从中听出决绝之意,霍然起身道:
“但我总归能护住凤凰台中的几人,不至于让你们跌入泥泞。
至于苏孟……江湖人死于江湖,你难道见得少了?
你还真的指望,那位惊风疾雨的红袖刀,
有朝一日会放下所有,与你归隐田园?
琴心,你要陪苏孟送死,黄泉路上做伴侣,我不拦着。
人生在世,来来往往,聚散无常。
至多日后逢年过节,为你敬一杯酒水罢了。”
这位北衙的女子千户说完之后,拂袖背身,沉默以对。
她是与琴心关系非同寻常,可朝廷自有法度,北衙自有规矩。
江湖事,江湖了。
自己倘若掺和进去,那便等于将黑龙台硬拖下水,只会搅出更大风波。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会面临无数选择。
怎么选,怎么做,
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哪有资格干涉。
“愿秦姐姐此生安好。”
琴心脸色惨白,她明白秦无垢的难处,并无怨意。
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般出了正堂大门。
巨鼓上的七位年轻貌美的剑舞娘子神色各异,默默退下。
她们既然入了金风细雨楼,便不可能轻易离去。
一纸契约之下,无论花魁、清倌人、歌舞姬,皆为卖身的奴仆。
只是说法不同,显得好听一些。
“秦千户倒是冷静,以她北衙千户的身份,真个要救苏孟不难,
但这样一来等于卷入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的冲突。
到时候就要上演各自搬靠山,权贵斗法的精彩大戏……”
纪渊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见到秦无垢一袭男装打扮却曲线窈窕。
由于胸中余怒未消,起伏甚剧,颇为贴合“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一句诗。
“佟千户、程千户,你们可还有兴致再开一桌?”
秦无垢心情不佳,呵退陪坐的清倌人。
这显然有送客的意思,佟怀、程千里识趣地开口告辞。
本该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没成想却被搅合干净。
佟怀心里遗憾。
下次再来这座金风细雨楼,
未必还能看见如此堂皇大气的剑舞。
“夜色已深,不如日后再聚,秦千户……”
纪渊吃瓜看热闹完毕,正要拱手起身。
“别急着走,纪百户。
明月当空,美酒当前,咱们不妨再聊一会儿。”
秦无垢眸光一转,那只肤白如雪的纤纤玉手往外一探。
其快如电,本想按住纪渊的肩膀,将其擒拿。
可后者反应不慢,方圆二十步的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
身形迅速拉开,脚下如气流托动,驭风腾挪。
“千户大人的挽留,纪某心领了。
只是风月虽好,却不可留恋。”
听到纪渊这般回答,秦无垢那双明亮眸子微微泛起金黄之色,宛若竖瞳收缩。
她轻哼一声,体内气血运转再快几分,修长五指绽若莲花。
弹动之间,片片莲瓣盛开,荡漾开去。
整个正堂的气流被扯动,彷似排山倒海,掀起好大动静。
惊涛骇浪层层堆叠,犹如密布的大网,聚成绸缎般裹住退后的纪渊。
周遭空间陡然变得粘稠紧闭。
其人像是蚊虫振翅不得出!
这一下换做其他的通脉二境,只怕都难以抵挡。
可纪渊十四条命数加持,身具【虬筋板肋】。
那副骨架之沉、之重,远超寻常武者。
怎么会轻易被拿下!
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纪渊脚下一顿,仿佛立地生根的参天大树。
坚实深厚的桑木立即被踩得爆出裂纹,底下铺着的地龙受损,炙热烟气猛然喷吐出来。
热力滚滚散开,充斥宽阔的屋子。
“不愧是四条气脉的深厚积蓄。”
看到纪渊反抗激烈,秦无垢心中兴趣更为浓厚。
蛰伏的龙子血脉蠢蠢欲动,强烈的饥渴涌现。
她踏出一步,衣袍猎猎。
催发功法,周身气脉如虬龙凝聚。
经过天地洗练的浑厚精血,霎时走过四肢百骸,迸发出极为可怖的刚烈劲道。
如玉五指并拢,化为一掌拍出。
嘭!
沛然大力的挤压下,正堂之内传出轰鸣。
好似空气都被打爆,震荡出圈圈波纹。
掌心当中,道道劲力缠绕变化。
搅弄滚滚气流,如云似雾。
其中隐约浮现矫夭龙形,鳞爪飞扬。
仿佛飞龙在天,震慑心神!
“这是……敖指挥使的成名绝学!盘龙探爪八大势!
我的武学积累,还是太浅薄了,化解不了!”
纪渊面色一凛,终于明白北镇抚司为何会有外大于内的说法流传了。
这些巡视在外的千户、百户,的确是手段不凡。
同为换血三境,单论秦无垢给他带来的压力,十个孟长河也比不上!
就像这一掌蕴含数重劲力,不断地震荡蓄势。
如大山覆压,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信你这都挡得下来!”
秦无垢眉宇间尽是自信。
她自忖境界、功力都在纪渊之上。
没道理压不住这个骄横桀骜的年轻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