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僧轻轻拿起,倒扣于地的破烂铜钵。
嗤的一声,如同烟消云散,大岳苦海悉数崩灭。
纪渊几乎是筋疲力尽,大口喘息,踉跄踏出那方类似洞天的古怪幻境。
整个人汗出如浆,血气滚滚,肌体泛红,好似煮熟的龙虾。
随着他周身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张合,一呼一吸,掀起粘稠气流。
哧的一下,彷如火炉揭开盖子,大股的白烟蒸腾而起,散发滚烫的热力。
“大师,我已经攀了一千丈须弥山。
敢问一句,这般精进速度,
能在历代修持《不动山王经》的传人当中,排到第几?”
纪渊龇牙咧嘴问道。
每次攀完须弥山,他体内的筋骨皮膜,好像撕裂开来。
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痛。
尤其,随着不断地催发内息。
气血滚走奔腾于四肢百骸,还会生出麻痒之感。
好似猛恶山林里头的蛇虫蜕皮,寸寸煎熬得很。
“好徒弟,从古自今,气血武道都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论及武学理解、武功庞杂,后辈远胜于前人,不可相提并论。
况且,一门神功的修持,往往需要耗费武者毕生的心血,去领悟精义与神髓。???..coM
并非越快越好,重点在于融会贯通与化为己用。”
杀生僧枯瘦的面皮抖了一抖,顾左右而言他。
那只持着铜钵的手掌,却是不露痕迹屈起两根手指,以作回答。
毕竟,出家人不能打诳语。
这是破戒无数的老和尚,身为僧人的唯一坚持。
“大师言之有理,是我着相了。”
纪渊心想,杀生僧说得这么委婉,想必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
“说来也对,皇觉寺乃三教之一,位列六大真统,佛子、菩萨、罗汉辈出。
再者,隐脉是一人单传,托付衣钵,要求极为严格。
我今时今日的天赋根骨,无非就是铸成十道气脉,武学悟性惊人罢了。
充其量只能在换血三重天横行一时,应该戒骄戒躁,莫要小觑天下间的武道豪雄。”
大略反省了片刻,纪渊恢复几分气力。
待到呼吸变得平缓,他就垂首闭目。
盘坐于地,五心朝天。
默默运功,借由九窍石人,仔细感悟盘踞心脉的龙蛇文字。
“还好,还好。”
见到纪渊没有追问,杀生僧松了一口气。
“倘若直言相告,让九郎知道他在横练方面的禀赋惊人,
只输给二代祖师,难免会有骄傲自满之情。”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微微一笑,眼神平和望向气力雄浑的纪渊,感到颇为满意。
于《不动山王经》而言,攀山亦是修行。
每往上挪出一寸,全身筋骨皮肉都要经受莫大的折磨。
好似铁块锻打成为精钢一样,必须用力敲打,挤压杂质。
唯有行过八万四千丈,才算是彻底领会山王真佛之精义。
“人身两百零八块骨头,根根都要炼到,才能消磨劲力,保证自己毫发不伤。
服气一境的外炼,皮膜、筋肉只得到了粗浅的锻炼。
充其量就是出招的时候,筋肉鼓起壮大气力,皮膜撑开抵挡招式,谈不上厉害。
但换血三重天的淬骨,却不一样。
俗话说,血从骨髓出,想要气血突破肉体凡胎的桎梏,就必须换血炼骨,伐毛洗髓!
直至‘血如汞浆髓如霜’,便就完成初步的蜕变。
转而开始铸造体躯,追寻仙佛神魔的前进道路。”
杀生僧声如洪钟,凝成一线,娓娓传授道。
“原来如此,淬炼筋骨是为了刺激造血,脱胎换骨,跨越超凡之关!”
纪渊心神寂然,张口吞服两枚凝气大丹。
五脏六腑宛如磨盘,轻轻一绞将滴溜溜的铁丸碾碎。
猛烈的药力,砰的一下炸开,窜向四肢百骸。
原本干涸的血肉,恰似久旱逢甘霖,得到极大地滋润。
耗尽的内息被填补,缓缓注入十道铮铮作响的金色气脉。
哗啦啦,大片气流汇成粘稠白浪,发出冲刷的声音。
好似漏斗卷动,飞快地旋转,席卷整个内院。
“第四次换血……意料之中。”
杀生僧目睹这一幕,眸光如古井无波,并不觉得惊讶。
世所罕见的十道气脉,足以让纪渊在换血三重天畅通无阻。
加上攀登须弥山的砥砺磨练,淬炼筋骨,走得更加稳固。
“可惜了,皇觉寺的大药‘金醍醐’,最能养炼血肉。
比之犹如虎狼猛烈的大丹,更胜一筹。
只是,老衲尚且还未凑齐药材,熬煮成功。
否则的话,年节之前,
应该就能让九郎完成第五、第六次换血,真正在三重天站稳脚跟。”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眼皮耷拉,不由浮现遗憾之色。
他本来想找孟玄机“化缘一番”,结果这个老鬼性情奸猾,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派了一头愚笨的坐骑看门,始终不愿现身。
杀生僧再不济也是佛门宗师,皇觉寺的隐脉首座。
怎么可能小肚鸡肠到,专门跟一头妖物计较?
恰恰相反,他很是宽宏大量,全然不会记仇。
看见那头青玉狮有些傻气,特地施展当头棒喝。
用铜钵重重敲了三下,边敲边问“悟否”。
直到青玉狮眼含热泪,方才罢休。
“拿自己养的坐骑挡灾,一别几十年,孟玄机的无耻,果然是一点也没变。”
杀生僧诵念佛号,思索该从何处化缘,讨来那些千年份的珍贵药材。
以他佛门宗师,皇觉寺隐脉首座的境界与地位,只要亮明身份。
自有许多人奉为上宾,甘愿为其奔走。
只是……
“不事劳作,已是懒惰,空手化缘,平白乞食,更加不堪。
如若再去驱使小民,坐享其成,与天魔波旬的徒子徒孙何异!?”
杀生僧摇了摇头,如此想道。
他这一脉虽不持戒,经常喝酒吃肉。
表面好似假和尚,本质却为苦行僧。
少着华美之服,不乘牛马车架。
饮人一碗水,诵上一遍经。
食人一碗斋饭,予人家宅安宁。
当初,北镇抚司的裴途无意招惹邪祟,之所以平安无恙。
正是因为施舍一碗斋饭,结下一段善缘,换来佛门宗师的一滴精血。
“思来想去,只有去找算命的,让他再算一卦,看近段时日有没有财运。”
杀生僧收起心中的苦恼,浑浊的眸光,再次落在纪渊身上。
那股强盛活泼的浓烈血光,犹如精芒喷薄,瞬间照彻整座宽敞的院子。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眼皮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