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僧眉目之间,再无往日的慈和平静。
那双雪白的眉毛向上竖起,眼中暴绽实质也似的金色烈芒。
好像丝丝缕缕的刺目流光,自眸中逸散而出。
随着他的到来,一呼一吸,方圆十里之内。
似有飓风席卷,狂掠而过!
压得草木低伏,惊得阴云四散!
就连沉沉暮色也被震散冲开,透出一线泛白天光!
“气机冥合,天地共鸣……哪位五境宗师趁着夜色四处巡游?”
那座血肉堆成的古怪佛像,背后伸出无数细长如白骨的手臂,结出各种印诀,持拿诸般法器。
“皇觉寺的佛光气息,真是罕见。
修《未来无生佛》的大方丈?他应该不会踏出山门才对。
看你气魄刚猛,如骄阳悬于中天,也不像学成《漏尽神掌》的戒律堂首座。
莫非是修《大日真如法》的般若堂首座了尘大师?”
法号“赤心”的血肉佛像,敞开袒露的胸膛肚皮上,一只只大小不同的眼珠滴溜溜旋转,似是带着扭曲七情的奇异之力。
此人原本是红莲寺的方丈,也算佛门当中的一代高僧。
可惜因为一念之差,修成六大神通,却未度过来临魔考。
反而陷入迷障不可自拔,进而引来怒尊投注目光,将之引渡成为化身。
“你不识老衲真身,老衲却晓得你的名号。
贯通显、密二宗,精通大乘、小乘二法的赤心上人,主持十方丛林之一的红莲寺!
当年悬空寺的须弥顶上,皇觉寺大方丈曾经指点迷津,讲你心气过高,反受其害。
妄想将两部密宗神功,《鸠摩罗天经》与《孔雀明王经》合二为一,最后证得千手千眼之法相!
道行没到,徒增修为,心境失衡,由此堕入魔域!”
杀生僧张口喝破这尊血肉佛像的过往来历,置于右掌的铜钵嗡嗡颤动,恰如大镲交错,震开袭来的魔眼光芒。
适才他与纪渊讲过,佛门历来内斗最凶。
究其根本在于派系众多,难以一统。
仅大乘一教,便有十派。
如心宗、莲宗、律宗、密宗等等。
至于小乘更甚,前后分裂为二十部之多。
那位沉沦怒尊门下的赤心上人,他所想的就是,以大乘密宗的两部本经,《鸠摩罗天经》和《孔雀明王经》证得果位。
做到大乘压小乘,摘得天下佛首之位。
好将世间佛门聚拢如一,统合成形,再也不分彼此。
这无疑是成佛作祖般的大功德,大圆满!
一旦做成此事,直追仙佛之境!
“老和尚,难为你知道这桩旧事!
听你的语气,莫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大乘、小乘,派系繁杂。
既有显、密之分,还有自我度、众生度之别!
从佛陀涅槃之后,便是一盘散沙,彼此攻伐!
历代各宗各派之祖师,天资卓绝者、发大宏愿者、持大恒心者,可曾少了?
但他们都限于门户之见,名利之心,不愿挑起这副沉重担子!”
赤心上人嘿嘿怪笑,座下那条浑黄浊流滔滔不休,肆意卷动。
凡是被漫过的草木泥土,悉数消融塌陷下去。
“我七岁出家,舍弃泼天富贵。
更无师自通,慧根自显,念经参禅练功习武,皆是第一等。
重整佛门这副担子,我有心挑起,何错之有?
反倒是皇觉寺大方丈嫉贤妒能,悬空寺几大首座沆瀣一气,
害怕我修成法相,炼成神功,
红莲寺将动摇南北两座佛门圣地!
故意在须弥顶上施以种种打压手段,乱我心境!
尔等才是披袈裟的魔头,坐莲台的伪佛!”
随着赤心上人的激烈语气,笼罩于茫茫夜色的漆黑荒原,像是滚雷奔走,迸发轰鸣大响!
大团的阴云好似江水涨潮,层层拔高,连成一线。
如同一颗庞大的佛头缓缓探出天幕,俯瞰蝼蚁般渺小的杀生僧。
可怖的气机肆虐垂流,横扫十方。
“也难怪大方丈说你自视甚高,毫无慈悲怜悯之心。
自古以来,教派之争所酿就的残暴血腥,远胜于宗门更替、豪强盘剥。
当年大乘佛教,密宗堕落,将除自己之外的其余各派,统称显宗。
认为显宗所传之法,是佛祖于凡夫,唯有密宗所持之道,才是秘奥真言!
西域的黑阿育王,将密宗立为正教,豢养数以万计的护法僧兵,凡有不服者,统统屠尽。
就连未有车轮高的孩童,若不懂得敬奉密宗,也要处死!
你意图一统佛门,却可曾想到,一旦动此念头,要死多少人?
凭你一人之法,一人之道,就能压服大乘、小乘放下成见?
何其可笑!
届时必定是僧人持刀,信众互斗,佛门相杀,血流成河!”
杀生僧微微仰头,直面苍天之下的庞大佛首。
那佛顶之上,螺壳似的发髻都有山岳大小。
仔细望去,便会发现是肉疙瘩一样的人头,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铺天盖地的惊人恶念,粘稠如墨的阴秽之色席卷而下,好像要将万物众生都侵染吞没!
“你为成佛作祖,置千万佛门弟子、香客信众于不顾,如何不是堕入魔道?
若非如此,你当日为何在须弥顶上金身碎裂,又如何辩经大败,自拔舌头!?
赤心,你连十二因缘、无明之念都参不透,尚且未入小乘,也配谈及大乘!”
杀生僧分毫不惧,高大雄伟的色身昂然而立,凝练至极的心神意志,催动体内的磅礴气血。
轰隆!
整个荒原像是炸开一道巨大霹雳!
只见一道贯通天地的精气狼烟,猛然冲霄而起!
“连本尊被破金身,拔舌认负这样的细节都清楚,老和尚,当日的须弥顶上,应当有你在场吧?
出身皇觉寺,气魄这般大,我晓得了,你是不入门墙的隐脉传人!
你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修《断三世如来身》的临济!
你是跟悬空寺怒印空斗力不败的行脚僧!
哈哈哈哈哈,我道何时多出一位不清楚跟脚的佛门宗师,原来是你啊,临济!
你那师傅代表皇觉寺,与悬空寺显正斗法,不敌输了,坐化须弥顶!
致使佛门正统,天下香火,由北向南。
几乎算是北宗禅林的罪人!
你怎么也好意思,与本尊谈佛法!”
赤心上人仰天大笑,张嘴之时,可见半截舌头跳动,发出宏大雷音。
那颗庞大无伦的佛首似是大动真火,顷刻现出忿怒相!
粗如山峦的手指并拢,化为覆压四方的弥天巨掌,向下重重一按!
咚!
大地好似鼓面,受到猛烈一捶,狠狠地跳动起来,泥沙向上翻涌,如同惊涛拍动!
杀生僧身子微微一沉,像是往下跌落,因为方圆百步之内都在塌陷。
那只弥天巨掌还未落地,所带来的可怖气机、沛然气力,就压得荒野四野宛若脆弱的豆腐,几近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