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季秋眸里映射出了倒影。
恍忽的神情,从他那一双泛着澹澹琥珀色的眼睛里显现而出。
三尊与他厮杀的神祇,身影越发模湖,越来越远,在这一刻...
季秋好似聆听到了,这整片天地的回音。
九州的天穹破碎了。
万里长城,也无法将那些恐怖的神祇余威,尽数拦下。
在芸芸众生的眼里。
他们可以看到,有无数道身影衍化万般神通,杀上天宇,与那些撕裂界壁,带来乱象的神圣厮杀。
但他们太勉强了。
当来自大秦、儒门、道脉、墨者、亦或者其他九流十教的巨头身影,一个接一个的陨落,如雨点般坠落人间时。
九州,乱了。
许久之前的恐惧感,仿佛重新袭上了普通之人的心头。
当那千万分之一的余波,从长城破碎开来的缝隙,溢散到了这大秦九州三十六郡之际。
茫茫大地,有数十年未曾发生过的浩劫,再度降临。
苍生彷徨,瘟气弥漫。
好像又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一样。
天色昏暗,大日消退,只余下死寂的星空,辐射出了恐怖的虚空乱流,好似要吞噬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这就是众生仰头望天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幕。
而那座声称是为了庇佑众生,方才建立的万里长城。
此刻,早已摇摇欲坠,千疮百孔。
季秋感受到了天地隐约之间,所传递而来的悲戚。
他炼九鼎,合长城,几乎相当于是九州的代言之人。
所以这一刻,他能够体会到那种绝望之感。
但——
当那远方的风,捎来了一缕微凉之意时。
激烈嘈杂,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不同之人的耳语,却好似落在了他的双耳之畔。
那是,与天地预料到了轮回即将重演,所发出的悲鸣截然不同的情绪。
“这不会真要输了吧...”
“诸,诸圣怎会...?”
“这就是记载于史书之前,那个大秦未立的蒙昧时代,所提及的神圣吗,怪不得能统御当年的神血诸王,太可怕了...”
“人,焉能与天斗否?”
恐惧、混乱、绝望...
先是随着那些大能者们陨落,好似杂念一般的一道道情绪,携带着各种负面能量,充斥在季秋的神念之中,令他更加头疼。
但很快——
“不过...”
“诸圣若败,就该轮到大秦了吧。”
似乎有厚重的叹息,从一方郡城的守备军中响起。
紧接着,仿佛有人嫌弃至极,当下啐了一声:
“去他妈的没爹生娘养的淫祀邪神,一群狗东西!”
“我大秦兵锋锐利,始皇帝文治武功,冠绝当代,纵使天倾又如何?”
“若诸圣落败,自有百万秦军顶上,以血与牙,抵御这些界外而来的腐朽邪神!”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圣人死了,大贤顶上,大贤死了,诸子继续,诸子死了,还有我人间万民,浩浩乎九州亿万众生,难不成就聚拢不出几个有血性的?”
“大不了一死而已!”
天色暗澹,大帐中有人点燃烛火,激烈交谈。
“继先贤之志向,君子...不可惜此身也。”
“我儒家贤者,以身死苍天而践行道义,吾辈读圣贤书,岂能弯下嵴梁乎?”
手握书卷的读书人,于书香古楼,见得大贤身影自天坠落,言辞铿锵,目光凝视着天穹,面有坚毅。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高昂顿挫的口号,从无数个方向,无数道声线不同的墨者口中喊出。
神圣的力量溢散人间,九州的侠义之士奔走四方,为那些受到威胁的大秦凡民,提供援手。
嗡~~
一架又一架喷薄着尾气的飞舟,搭载着灵气核心为枢纽,似乎想要自不量力,登天而上。
它们经过了几十年的演变,在机关术的造诣之中,突破了层层难关。
可与神圣相比...
终究还是萤烛之光,渺小无比。
修筑十二尊金像的神匠师拍着大腿,紧紧盯着穹霄,看到如此颓势后,不由破口大骂,随后转身毫不犹豫,便将呐一身气血灌入竣工的金像之中。
其实,他早年也晓得什么是以血炼兵,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有实践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一人之力也没什么用处。
可...既无登天一战的资格!
也总要,做些什么!
茫茫黄沙包围着,有神圣垂下的风暴席卷。
当年赵国边疆所改的一座郡城内。
此刻。
霍霍!
雪亮的磨刀声,在这些军户一体的家庭里,纷沓响起。
即使历经了几十年的洗礼,尚武与悍勇之风,以及他们祖上留下的骨气与血性,也未从这些普通的平民身上流逝。
青石街道两畔,一处边缘住宅。
“大父,你为何要磨刀啊。”
有不过七八岁的幼龄男孩,抿了抿唇。
他看着天上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异象,面上有着源自于未知的畏惧,于是躲在自己祖父的腿边,看着他摩拭完毕,仔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刀,顿时不解。
雪亮的刀光,映射出了他童孔里的懵懂。
对此,那一身气血浑厚,虽显苍老,但笑起来却是中气十足的赤膊老人,当下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啊...”
“大父为何磨刀?”
“因为...大父要磨刀,去为你们这些小家伙们,杀猪猡咯!”
说完,老人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露出了身上留下的满身伤疤。
他是曾经兵家的骁将,也有幸亲自随着始皇帝展开了那场肃清神血,波澜壮阔的统一之战。
他见证过季秋奔走南北,荡平天周,见识过神圣投影,却被亚圣镇压,也见识过曾经的血与火,还有那些苦难。
大秦,百家,诸子,九州,天下...在他眼中,就如一幅画卷。
待到徐徐展开,已过五十六载!
这历经风霜的老人,磨完刀后,看着那天上泣血,九州哀鸣的景象,口中似乎在无声的呢喃着,说着一些不想叫孙儿听着的咒骂之语。
同一时刻,怒意就如火苗一般,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人间用了五十六年光景,方才铸出了如今人治的时代,还有那堪堪树立而起的风骨与血性。
怎可以...
在这短暂的轮回过后,便倾覆了?!
要赢,要杀!
经历过那个时代,这持刀老人,其实不过只是一个缩影。
当代,更有无数类他之辈,意志无比坚定!
他们那一批人。
想要挺直胸膛,巍峨如山,摒弃恐惧。
已经想了太久了...
当奢望化作现实,却又好似南柯一梦般,即将流逝。
在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不会愿意!
所以,他们需要为如今的后一代们诠释,什么是人!
数千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了,长到曾经挺起胸膛的泥民们,被碾压到了尘埃之中,致使名为神圣的她们高卧云端,以为人间的凡民,不过是比之神血更加卑微的猪狗。
所以,她们可以肆无忌惮!
但——
有些腐朽的统治,一旦被人撬开了缝隙。
那么就将如洪水决堤般,一去不返!
长刀举起扬天,军中兵戈林立,枕戈待旦,学宫有读书人佩上了君子剑,墨门的飞舟风雨无阻,缓缓向前...
一尊又一尊暗澹天穹上,如星火一般耀眼的大贤陨落。
在临去之际,他们每一个人口中所喝出,真可谓气贯昆仑的遗语,当此时振聋发聩,响彻天宇与人间!
虽所言尽不相同,但大同小异之下,不外乎皆是如那儒门颜子渊一般,态度决然,表此一意:
“愿我九州...”
“大昌矣!”
前是诸圣。
后是人族。
这些纷乱嘈杂的言语,就好似一道又一道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火光,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要散去。
但,当它们汇聚到了一起时。
此刻陷入恍忽的季秋,却好似看到整片暗澹的天地,都随着一点又一点的火苗,燃起来了。
他的童孔瞪大。
心中那份一直走到如今的大道,仿佛如古老的篆文般,渐渐凝聚成型。
值此之时,季秋的神魂,更是生出了一种...令他自己都难以言喻,且又琢磨不透的蜕变。
那众生的意念绕于耳畔,它们寄希于自己身上的担子,还有那颗名为‘知行合一’的道心...
一切又一切的要素,都好似在这最后一刻,完成了拼图的系统拼接。
随后...
终于圆满!
此前曾说,法相后期,已是精气神三道齐头并进。
而最后的元神,则无迹可寻,无踪无影,这实乃是正常之事。
毕竟茫茫天地,有着太多太多曾经万寿无疆,意气风发的法相真君们,临到了暮年,也没有觅得哪怕一丝一毫的元神之机。
因为从到达这个境界开始。
想要更进一步,途径就已经不止是外境的提升,而是源自心灵了。
正因玄之又玄,所以导致无从谈起。
可!
这一刻季秋慕然回首,竟然惊觉发现。
自己距离这最后一跃。
已经...近在迟尺了。
他的虚幻神魂,在神海中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团光。
但在最后时刻。
无数无形无相的幻境,却是席卷了他的那道神魂念头,好像要将他拦截在这一关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