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丁号甲板下的舱房里,林佰光靠着自己的行李卷,思量着到了琼山之后要做的几件急务。
首先就是做海述祖的工作。原本穿越集团想利用诱他来临高办理手续收回大船的机会把他拉拢过来。但是海述祖显然心有疑虑,躲在琼山不肯到临高来。
当然了,换作我是他我也不敢贸然前来的。林佰光心想,谁知道澳洲人打得是什么算盘?他海述祖到底也是有点身家的人。
他不来临高,穿越集团白得一艘大海船和许多货物固然不错,但是相比之下海述祖对穿越集团的用处大得多――倒不是想利用他是海瑞的后裔这一点来拉拢当地缙绅,而是有更现实的用处。
工能委一直打报告给执委会,要求设法在琼山开采煤矿。海口地区的煤矿是海南岛上较好的煤矿资源,以褐煤为主,能用来炼焦――开发田独铁矿之后,炼焦用煤就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越南鸿基煤矿产得是不大适宜炼焦的高品质无烟煤,而且还有异国开采的种种难度。同时还受到海运能力的限制。工能委希望能有一个就近的地方获得稳定的煤矿资源。
不过在本时空,海口地区的煤矿还没有得到大规模的开采。开采矿山在古代是件麻烦的事情,这倒不是手续难办或者税收压力过重――而是开采矿产往往会受到地方势力的过多干扰。有时候是受到经济利益的驱使,有时候则是“风水”“地脉”之类的说法的影响,也有是受到原始的环保概念的压制――开采和冶炼不可避免的会破坏当地环境,造成严重污染。
官府对是否允许开采也没有标准可言,随意性很大――总得来说,地方官府对开矿不是太热心:大明没有资源税的概念,除了万历朝短暂的收过矿税之外,开矿对地方财政没什么好处,虽然能给县里大大宵小小的官吏带来个人的好处,但是开矿必然会招引来大批矿工聚集。工人历来是“不安定因素”,往往让官府有很强的维稳压力。即没有好处又容易招惹是非,使得一旦发生争议,官府就多半采取一禁了之的做法。
若没有地方上有势力的人物主持大局或者和这种人拉上关系,以其为保护伞,这个矿就很难开起来。
正是因为这些不利的因素。穿越集团没有贸然的派出代理人,比如林全安这样的去当地直接投资开矿。而是希望诱使当地人开矿,己方收购这样稳妥的法子来进行资源采集。但是开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煤的,投资相当大。穿越集团的收购价要是给低了,没人愿意开矿;给高了,计委又觉得犯不上。
所以最后又换了一种方法:寻找当地的代理人出面,由穿越集团实际投资开矿。
在执委会看来海述祖就是一个极好的代理人,以海家的声望在当地要摆平官府和地方势力还是容易的。
怎么才能说服海述祖呢?林佰光思量着,海述祖能够做出集资买船,下大洋贸易的举动,说明他的性格中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对金钱充满了渴望。有这两个前提在,这样的人说服他开矿应该不难。而且按照陈同搜集的情报,海家现在面临极严重的经济危机。这是个好机会。
林佰光在舱房的地板上盘算了一遍又一遍。事不宜迟,目前的炼焦炉现在用得是广东买来的煤,用量不大,还能对付,等明年田独的第一批铁矿石一到,焦炭马上就会成为钢铁工业的一个瓶颈。
林佰光抵达琼州后,从雷州调来的掌柜、伙计,从广东调来的镖师也相继到来了。房屋改造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在这个空档里,林佰光关照陈同加紧对海家进行渗透,时刻掌握其第一手消息,高弟则派出去对社会状况进行一次摸底。
七八天下来,从各方面得来的信息对林佰光而言很不错:海述祖这次集资买船下吧城贸易,连他家一共有五十一户人家出了钱或者货,共计九十股,海述祖自己占了二十三股。这五十一户人家的结构很复杂,即有海家的同宗、亲戚、朋友,也有当地的小商人,听说要下西洋能赚大钱来投资的,甚至还有海家和其他人家的奴仆,这些奴仆把自己的积蓄汇聚起来,集体参了四股。
九十股里这样的小股东为数不少,有的甚至只有半股。海述祖的冒险事业失败,对这些小股东的打击堪称致命――很多人是拿了棺材本出来做这项“投资”的。这些抗风险能力最差的小股东们虽然是古代人,却不会被一句“海贸有风险,参与需谨慎”轻易打发了自己去舔伤跳楼,古人也不懂什么叫“有限责任”,而是毫不客气的汇聚到海家宅门口,天天大闹,要海述祖还钱。
这对很看重家族的名望的海述祖来说不啻于当众打脸。本来经营海贸在士大夫中就不是件长脸的事情,现在还闹这么一处,海述祖目前的狼狈状况可想而知。
他的麻烦还不止于此。除了参股之外,还有借款――否则是造不了这样大的一艘海船的,借款自然要有利息,这利息还不低。债主听说船被海盗劫去了,也纷纷上门坐索。
最后是更要命的一群人,那些即不是股东也不是债主的小商贩们。他们是海家大船上的乘客。其中大多数人虽然得到穿越集团的营救,不但活了命,还多少挽回了经济上的损失。但是也许多是人财两空的。那些死了丈夫儿子的孤儿寡妇们,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来他门口闹,要他“还命来”。
“这还真是百口莫辩。”林佰光叹息道,“看来这海贸生意还真不好做。”
“老爷,这正所谓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高弟在旁道,“做海贸倾家荡产的人多得去了,小的在高举家当差的时候常常听高老爷提起过。有葬身鱼腹的,有倾家荡产的,也有亏折了本钱回不得故乡流落在在外国的……就是高老爷自己也损失过几次船货,合起来也有好几万两银子。”
林佰光点头,这海贸的意外风险实在太大了,而且更恐怖的是古代的商业习惯是“无限责任”,他的一切公私财产都会被拿来抵偿债务。一次经营失败就能经营者彻底的一蹶不振,永无翻身之日。
海述祖当然也清楚这个可怕的后果。而且他到底还是海公的后裔,要是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不仅是个人得失的问题,更是辱没了家族。
林佰光完全想象得出来海述祖现在的心情。
沉吟再三之后,他问陈同:“海家的家产如何?”
“就是一个空架子。”陈同说,海家除了宗族共有的祭祀田二百亩之外,只有不到二百亩地,至于动产根本就谈不上了――海瑞以清廉著称,死得时候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后裔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家产。
因为家门中出了这样一位以清正廉洁著称的名人,为了维护家声,地方士绅常用的一些敛财的歪门邪道海家是从来不染指的。
“真不容易!”林佰光赞叹道,“不愧是海公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