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院当初在海南的时候,也曾经考虑过使用硝田法自产硝酸钾,但是计算了投入产出比之后发现他们根本无法搜集到足够的原料来维持运转,在通过葡萄牙人从印度获取天然硝石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曾想到,此地居然已经悄悄地营建起如此一片规模的硝田。至于向朱氏一族传授此法的葡萄牙人,应该早已与这片硝田融为一体了,被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
朱宅庭院深深,连廊回环,绕过天井的假山,便到了书房。朱实莲放下手中的一卷线装书,有些感慨,对宾客道:“何镇(何汝宾)一代英豪,治军严而有恩,不谋一毫私利,总括群书,钩其玄要,而成《兵录》,尤以火药与火器论述精辟,对火器战法亦有独到之处。只可惜……当年若有石民兄相助,一鼓作气剿灭临高髡贼,不致有今日之祸。”
朱实莲年近四十,是朱让之孙,朱伯莲之弟,也是陈子壮的表弟。陈子壮从小在九江朱家长大,朱实莲与其年龄相仿,二人一起读书成长,情谊非同一般。朱实莲所说的《兵录》是何汝宾的著述,成书于万历三十四年,陈子壮、刘凤等五人曾为《兵录》作序,朱氏自然也有藏书。
被朱实莲称为“石民兄”的不是别人,正是茅元仪,他曾随孙承宗督师辽东,与袁崇焕、孙元化等人一起在辽东战场与后金周旋。天启元年刻印《武备志》便是他钻研历代兵书多年收集资料编撰而成。后来他受阉党排挤,历经宦海沉浮,崇祯二年后金攻打京师时,他护卫孙承宗从东便门突围至通州,击退后金的进攻,升副总兵督理觉华岛水师。后被兵部尚书梁廷栋所忌而解职,又受辽东兵哗之累,遣戍福建漳浦。之后辽东形势更加严峻,即便他多次请求勤王,但都遭到政敌阻挠,只好终日悲忿饮酒。
茅元仪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道:“何镇将门之后,文韬武略,《兵录》多首创之述,我作《武备志·用火器法》亦考录《兵录》之成果。昔日澄迈大战我亦有所闻,何镇所督之师能与髡贼激战数日而不溃,已当得上铁军之名,比之关宁铁骑毫不逊色。然髡贼兵事技高一筹,此实乃意料之外之事。”
朱实莲道:“如今熊督兵败,两广已无朝廷经制之师,大厦将倾,石民兄有疾在身仍涉险深入虎穴,真称得上是大明孤忠。人称兄长‘年少西吴出,名成北阙闻。下帷称学者,上马即将军’,有兄长相助,此事便多了几分胜算。”
茅元仪道:“不敢当,子洁(朱实莲的字)一族为江山社稷毁家纾难,在下由衷钦佩。我本是戴罪之身,欲报国而无门,忧愤郁闷以致恶疾,我自知时日无多。幸得朝中贵人相助,才得以投身粤地为国效力,我死而无憾。只是髡贼势大,不可力敌,起兵之事仍需静待时机。”
于多年郁郁纵酒,茅元仪在历史上于崇祯十三年去世,年仅四十六岁。不仅如此,他历时十五年呕心沥血,收集列代兵书,撰写编著而成的《武备志》在清代一度被毁禁,直到道光年间才重新刊世。
朱实莲会意地点了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配制火药之事,还请兄长费心。”
二人交谈片刻后,便一道去了工坊。
黑火药的生产技术到了明代已经非常成熟,明初朝廷对火药、火器生产控制很严,有严格的保密措施,到了中晚期,由于辽事吃紧,朝野谈兵者众多,保密措施有所放松,因而火攻书数量为历代之最,在士人阶层内形成了对火药知识的普及。由于佛山炒铁业发达,是朝廷重要的火炮生产地,在珠三角地区也有不少熟悉火药、火器知识的工匠。如今又有了茅元仪这个专家和他带来的家丁,可以算得上如虎添翼。
明代的火药理论仍是中医的“君臣佐使”,黑火药以硝为君药,长期流传的简易配方为“一硝二黄三木炭”,硫磺与木炭的比例加起来不超过四分之一。对于九江地区而言,获得硫磺与木炭并不是难事。本地蚕业发达,多需硫磺、石灰之属驱散虫蚁,由于珠三角气候潮湿,蚕结茧后比江南多一道焙茧的工序,因此木炭也是常见易于采买之物。唯独硝石不易获得,且历来是朝廷严格管控之物。
天然的硝石矿在野外很罕见,中国的硝石大多产自三处,四川出产的叫川硝,山西出产的叫盐硝,山东出产的叫土硝。这三个产区目前都不在元老院的控制区,加之兵火相结,外地硝石进口更少,元老院占领两广之后出于军事需求的原因对硝石的进销的控制也很严格。M..coM
为了在不引起外人注意的情况下获得大量硝石,朱氏一族可谓煞费苦心,最终从一个来自澳门的葡萄牙人那里学到了欧洲人的“硝田制硝法”。由于硝田成熟需要八个月之久,因此需要大量的鱼塘来改建为硝田,而且不止一处。得益于朱氏家族根深蒂固,产业庞大,加上以陈子壮为首的本地缙绅以及木石道人的资助,才勉强操办起来。
火药生产是一项危险而高技术含量的工作,茅元仪来后按照明朝官方火药厂标准建立了一套操作制度,赏罚分明,比之朱氏之前自己想当然的操作提升了一个档次,也减少了生产事故,避免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