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一再保证,投资人绝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且一开始他也是被瞒在骨子里,直到去年女儿不小心说漏嘴,才知道有这档事。
他和陈航都是从研究院出来的,当年脱离体制时还经历过“解密”,在中天,他管理的二公司直接肩负jun事订单,对保密要求他比谁都清楚。
自知晓这笔代持以来,这些日子他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利剑,时刻担心剑不晓得什么时候砍下来。他反复催女婿处理这事,但女婿那边总说碍于情面,加上知道中天要再重启ipo,市值即将翻倍,觉得这时候让人家退出,不合适。
女儿也来撒娇,“爸,当年我和小罗在欧洲能站住脚全靠人家,你现在让我们去说,不是忘恩负义吗?”
老婆那边更是说,“你怕什么,小罗都说了,当时这笔投资很巧妙,查不出来,你看上次ipo时不也没事吗?这次肯定也没事。”
人啊,总有侥幸心理,尤其面对不想发生的事,总想着,也许……
夏时初无心听陈航数落和责备老张,更对老张的自责愧疚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只有四个字解决方案。
这份代持往大了说,中天极可能会被卷进风暴里,撕得粉碎,别说项目,搞不好所有参与人员都得进一趟有关部门。
她用力捻着手指,快速思考这问题的关键点:代持真实性、对方的弱点和致命点、合规、尽量擦掉痕迹。
陈航骂了半天,气稍微顺些,终于想到正题,转头求助夏时初,“夏总,你看现在怎么办?”
夏时初抬眸看向他,吐出两个字,“解除。”
“来得及吗?”陈航蹙眉,“而且,会不会有其他麻烦?”
夏时初知道他在想什么,股权变更过程中,需要层层解除代持,追溯到这笔钱的源头是外资是迟早的事。
老张:“夏总,我知道这话说得不妥,但是能不能不解除,毕竟你们现在不也没查出来这里面的代持关系吗?”
“不行。”夏时初断然拒绝,“我说过,这项目不能有瑕疵。”
她想得很简单,现在无法解决,顶多止步于此,但心存侥幸,抱雷前行,这雷指不定会在他们登顶那天爆炸,将所有人炸得粉碎。
作为项目实际负责人,她要对得起为这项目付出心血的友司和每一个成员。
“可现在是已经有瑕疵。”老张搓着手,弱弱道。
夏时初瞪他一眼,压下心里的怒火,下巴朝桌上的手机努了一下,“给你女婿打电话,我要再确认一些事。”
老张这女婿起初还支支吾吾,后来在老丈人的喝令下才交了底。
谢天谢地,老天爷这次终于眷顾了一下他们。
这笔投资的源头资金并非直接从国外和那位华人的账户汇出,而是由该人在国内的表舅以现金形式交给老张女儿,再由老张女儿和他一起去办理了a公司的工商注册手续,a司的实际控制人也是表舅,而非那位华人本人。
这么以来,哪怕华人与老张女婿签了代持协议也“没用”,除非能证明表舅的钱来自他。
但夏时初猜,这人当初转一道弯来给钱,应该是为了逃避外汇管制,自然不会用汇款的形式。
而且,即使对方真有证据也不怕,因为只要这笔钱进来不合规,那她多得是方法让他不得不放弃举证。
这个念头闪过时,夏时初突然想到与周奚交锋那次。当初,她奚落周奚狠辣,窥到对方软肋后,扼住不放,令他们毫无还击之力,而今她不也一样?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原来,她也会那么“狠”。
不过,现在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至少事情没有朝最坏方向发展。
夏时初给出去的何律师打电话,让他单独进来。
何律师来得很快,进门时正听到夏时初对着桌上开免提的电话在说,“我不管你怎么做对方的工作,这笔代持必须解除,而且必须在今晚。”
“为什么必须解除,既然你都说查不到我老板头上,那干嘛解除,你就当是他表舅持股好了。”老张女婿说。
“什么叫就当,ipo不允许代持存在。”她陡然厉声质问,“你老板这笔钱当初是怎么到的国内,报关报汇报税了吗?我们尽调查不出来,但有关部门介入呢?到时后果你和你岳父能承担吗?”
老张早就听出一脑门子的冷汗,越来越后悔不该听家里人吹耳旁风,这炸弹辐射出的威力远比他想得还要大。
看女婿还在沉默,他猛地抓过电话,吼道,“还在犹豫什么,你是真想搞得我们家破人亡?”
接着简明扼要地把中天跟那群人的纠葛讲了一遍,听得女儿女婿不寒而栗,表示先通知代持人签字,其他他们再想办法。
“只是,程序上是不是得他表舅授权才行?”老张女婿问。
何律师立马接过话:“可以先签备忘录和意向书。”
也就是先行约定股权转让的意向,并设定好前置条件,比如要求卖方必须获得代持人授权或解除代持关系后,这份协议才能生效。经过参与人、知情人、当事人签字的备忘录和意向书是同样具有法律效力的。
夏时初做完恶人,剩下的法律流程和合规性就交给何律师去处理。
不到半小时,守在持股人家的同事就来电话,说对方已签好意向书。
众人这才齐齐舒一口气,陈航和老张自是一番感谢。
等忙完一切,回酒店时已经是凌晨2点多。
夏时初把自己扔在床上,闭上眼,耳朵嗡嗡地响。
连着十几个小时精神高度紧绷让她疲惫不堪,只想直接睡死过去,但想到妆没卸、澡没洗,她又只能挣扎着爬起来,顺手摸过手机,看见盛怀扬的信息。
一条是十五分钟前:到酒店了吗?
还有一条是1分钟前:早点睡,勿回
想来是从姜呈那知道她的行程,她一边拨通语音,一边往洗手间去。
很快接通。
“没睡?”他沉缓的声音传出来。
听得夏时初心口莫名一软,带着点娇气喊他,“盛怀扬。”
“累了?”他柔声问。
“嗯。”她打开免提,将手机搁在洗脸台上,有气无力地跟他说起过去十几小时的处处杀机和步步惊心。
盛怀扬耐心听着,一个劲夸她,“处理得很好,换了我,不一定有你好。”
夏时初:“真假?”
“真的。”盛怀扬认真道,“你今天的谈判手段和处理方式里有很多值得我学。”
“哇,没想到我也能给你做一回老师?”她打趣。
“不止一回。肯定还会有很多。”盛怀扬说得格外真诚,“夏时初,你也是个好老师,以后请多多指教。”
把这么棘手的工作交给她,盛怀扬嘴上说着没事,可到底是不放心的。所以,下午的谈判,他虽未到现场,却通过姜呈的电话掌控着会场的一切。
他在电话里,听着她如何攻破赵林二人的心理防线,听着她敏捷地找到“核心人物”,也听着她以情动人让对手臣服……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非常卓越的谈判,她完全掌握节奏和主动权,一步步进攻,将对手压制得死死的。只是,老张的不肯松口让他在这边也蹙了眉头。
正在想要怎么指导姜呈帮助找突破口时,姜呈被她请了出去。
“盛总,里面现在就夏总、陈董和老张在,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姜呈有些急。
盛怀扬盯着桌上同一份代持人信息,随即猜到她单独留下的原因。
他的初宝,果然是细心聪明又敏锐。
所以,在姜呈告诉他最终圆满解决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她能嗅到老张不肯松口的原因,必然能找到攻破对方防线的杀口。
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可以放手把这个项目交给她。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洗澡时,夏时初还不肯挂电话,故意逗他,“要不,我开视频,你看着我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