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她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偶尔好像能感应到外部世界,可当她想捕捉得更清楚时,那股浓浓的虚弱无力感,又将她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做了很多梦……
梦到小时候妈妈去世的画面,梦到被梁杏凤狠狠一巴掌呼到沙发上,梦到被杨采月泼了一身墨汁还哈哈大笑着奚落她,梦到阳光明媚的春色里漫步在山花烂漫的树林间,身旁陪伴着那个比阳光还耀眼的少年……
梦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梦到自己艰辛无比的创业生涯,还梦到一家五口言笑晏晏和乐融融,梦到她有了亲生爸爸,把她高兴地举起坐在肩头……
太多画面充斥,每一件都刻骨铭心,无法忘怀。
据说,人在将死之时,会走马观花地回顾这一生。
她在梦里想,原来,她这一生就要结束了。
她不舍,不甘,不愿,想要逃离,可那股拉拽着她朝向黑暗的力量,却像藤蔓一样将她牢牢捆住,阻止她朝上浮潜。
她拼了命的挣扎,求救,呼喊——
终于,一只手破云而来,紧紧握住了她求生的手,拽着她,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勇猛厮杀。
她起初看不见那人,只觉得那般熟悉,像记忆中的阳光少年,可理智又告诉她,那个少年早已将她抛弃……
她突然惊慌起来,急于摆脱那只拉住她的手,她宁愿沉入黑暗的深渊,也不想被最亲近的人伤到体无完肤。
可她越是挣扎,那只手就越是紧窒,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什么,一声声呼唤划破云雾。
“千千……千千,是我——”
“老婆,是我,我是墨言……不怕,不要害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那些焦急犹带着颤抖的呼喊拉住了她的神经,奇迹般让她平复了些,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上很痛,尤其是腹部那一块,好像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空落落的,痛到痉挛。
她忍不住嘤咛出声,凭着一股本能抓紧了握着她的那只手,寄希望于对方将她带离这苦海之中。
她缓缓上升了,离那黑暗的深渊越来越远……
她的眼睛感受到光了,白茫茫的一片,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可那的确是光。
她想看得更清楚些,所以很努力地,很努力地撑起眼皮。
终于,那道光乍然而现,好像朝阳跳出海平面,豁然点亮了新的一天!
“千千,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封墨言坐在病床边,这几天,他一直守着,任谁来劝都不肯离开,也不愿去休息,就为了等这一刻。
千语睁开眼睛,迷茫怔愣地盯着天花板。
听到身边激动欣喜的呼喊,她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狼狈憔悴的脸庞,眼神中的平静与陌生,好像不认识这人一般。
医生闻讯而来,封墨言还没来得及跟妻子说更多的话,便被医护请了出去。
焦虑又欣喜地原地转了转,他才想起来应该通知大家,于是拿出手机欢喜地挨个儿打电话。
好一会儿,医生检查完毕,陆续走出。
他马上放下手机上前去。
“医生,我妻子怎么样?”
医生脸上带着轻松释然,“放心吧,人醒过来就好,不过各项体征依然不太稳定,所以再观察两日,如果没有其它状况,就可以转出icu了。”
“好,谢谢医生,谢谢!”
他重新回到千千身边,眼眶一片灼热,嘴边挂着近乎呆滞傻愣的笑。
千语这会儿醒清楚了,看向丈夫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情绪。
不过她身体太虚弱,刀口的疼痛也让她无法完全凝集精神,所以只是那么呆呆地望着。
眼泪就在这温情脉脉的互相凝视中,潸然而下……
封墨言看着妻子无声落泪,心口像被人狠狠钝了一下,鼻头猝然一紧,握住她的手靠拢,另一手帮她抹去眼尾的泪。
“不哭……医生说你醒过来就没事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难受,伤口也痛,我们好好养着,一定可以把身体养好……”
他握着妻子的手举到唇边,连连亲吻,语无伦次。
千千皱了皱眉,干燥的唇瓣艰难地动了动,“好扎……”
“什么?”封墨言没听懂,靠拢又问。
女人更努力地说:“你的胡子……好扎手……”
封墨言愣了下,突然明白过来,忙伸手摸了下自己的下颌,随即哭笑不得。
“是……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里守着,都没空收拾……是有点扎。”他孩子气地笑起来,连忙把妻子的手放下去,“我等会儿就去刮胡子,等我收拾得干干净净再来陪你。”
千语虚弱得紧,眼皮又开始打架了,“嗯……”
“你睡吧,等你下次醒来,爸跟孩子们肯定全都来了,我刚通知他们,大家都高兴极了!”
说到孩子,千千很想知道新出生的龙凤胎怎么样。
然而,她实在体力不支,只能再度陷入昏睡中……
————
两天后,千语转出了icu,回到vip病房。
一众长辈亲友跟三个孩子浩浩荡荡地围满了病房,各个脸上洋溢着笑。
“妈妈,你可算醒来了,我好想你,天天都想,晚上做梦都想哭了。”希希可怜巴巴地说。
卓岳栾道:“这是真话,有两个晚上夜里哭醒的,找妈妈,要妈妈抱。”
千语愧疚极了,看向女儿,抬手想摸摸她,封墨言立刻帮她把手伸到女儿脸上,“宝贝,妈妈没事了,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
“嗯!爸爸说过,妈妈是最勇敢,最坚强的!”
两个儿子站在另一边,看着妈妈都泪眼汪汪的。
千语又转头看向两个儿子,笑了笑:“都是男子汉了,哭什么?给妈妈笑一个。”
两兄弟立刻破涕为笑,又眷恋地往妈妈臂弯里埋头。
封墨言担心妻子,要过来拉开孩子们,被千语摇头制止了。
她能理解孩子们的心思。
在手术台上,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是有感觉的。
她以为自己真要死了,想着孩子们这么年轻就没了妈妈,该多可怜啊。
那一刻,惶恐、可怜、无助、绝望、不舍,种种情绪交织,让她恨不得爬起来给医生跪地磕头,求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她。
可她不能,她清醒地感觉到一切意识逐渐远离,只剩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
好在,老天爷开眼,终究给她留有一线生机,让她凭着那股不舍和牵挂,又爬回人间。
醒来后,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抱着她最亲近的人,恨恨地大哭一场。
可惜,她虚弱得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