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念(六)(2 / 2)

宁云的背影修长而瘦弱,奇莺很久没像这样,语气平和地和他唠家常了。

不知不觉中,奇家大宅已经到了。

外面还在下雨,海风夹杂着雨丝,穿过黑色雨伞,打湿了少女浅灰色的衣裙。

“对了。”

少女笑着对宁云说,“你耳机给我一下,我听听是哪个主播能让你迷成这样。”

“哈?”

宁云搞不清她要玩哪出,但还是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了她。

耳机里,柔雅的女声有些梦幻。

迷离的歌声里,带着优美到近乎悲戚的诗意。

“故乡那无法哭出来的孩子啊,我把眼泪全都给你。”

“哪怕是片刻也好,请你靠在我的肩膀上纵情哭泣。”

奇莺听到这里,摘下耳机。

“什么嘛,无病呻吟的歌,真难听。”

嫌弃地摆了摆手,奇莺转身,在茫茫的大雨中,进了奇家的大宅。

“我觉得很好听啊。”

杨凡挠了挠头,对宁云说,“她好没礼貌啊。”

“她只是对我没礼貌而已。”

宁云抬头,望了望天。

云还是灰到发黑的乌云,雨还是凉到近乎冰粒的雨点。

“走吧,回去,睡觉。”

这么说着,宁云调低座椅,缓缓躺下。

他闭上双眼,叹息一声。

孽债。

奇家大宅,满心期盼着女儿能和朋友重归旧好的父母,等待着女孩的归来。

她回来了。

繁密的雨声终于穿透了那扇古朴的大门,但不到片刻,就被重新阻隔在大宅之外。

她动作轻缓,放下伞,换了鞋。

穿过长长的走廊,踏过高高的阶梯,她来到父母身边。

“怎么样了?”

她的父亲这么问着,眼里满是担忧。

“挺好的。”少女这么笑着,“他真的变了。”

“......阿莺啊,我们,我们让你去见他,不是为了奇家以后能不能更加强大,不是为了你弟弟,或者我,能够加勋什么的。”

“嗯,我知道。”

“阿莺啊,我们是看到你为了以前那件事那么自责,想让你看开,想让你开心,才让你去见他的。”“嗯,我知道。”

“阿莺啊,我们,我们奇家的志向不高,我和你妈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我们奇家不是那种为了利益卖女儿的贵族。”

“嗯,我知道。”

“阿莺啊,阿莺,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逼着你去见他的,要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们去找陛下,去找议会给你评理,我们奇家不怕宁家。”

“嗯...我知道。”

“所以,阿莺啊,你别哭了,好吗?”

“嗯...我...”

视线不知何时变的模糊,奇莺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堵住自己的喉咙似的,迟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很好...很好的...。”

那壁垒由坚冰构成,厚实可靠,世间万物没什么攻破它的防线。

但,冰,它就是冰啊。

就只是冰啊。

是迟早会融化的冰啊。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阴沉而厌世,他憎恶这世间的一切,恨不得连同着自己将周遭的一切毁灭。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悲戚而执着,他纠结着曾经那场避无可避的悲剧,将自己活成最丑恶的样子,近乎自残般享受着自己造成的毁灭,哪怕幼时的他立志要当那漫画中拯救世界的英雄。

少女认识的少年别扭而温柔,他做过的所有恶事都有着不算太糟的结局,一边憎恨自己做下的荒唐事,一边在事后托人弥补过错的他,真的可悲又可怜。

少女认识的那个少年,那个在学校里,躲在花坛后面哭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的少年,在认识了以后其实能发现他有很多张面孔。

那些面孔中,有肆意妄为的喧嚣,有天真可笑的倔强,有张牙舞爪的痴狂,有蓦然回首的郁结,它们大多都刻着宣告强大的镀痕,实则只是彷徨幼崽为了抚平慌张小声发出的嘶吼,是虚张声势,却也是无可奈何。

少女见过他很多张脸,少女认得他每一张脸。

可唯独那张脸,她不认识。

那张脸太过陌生,没有一丝一毫原主曾经刻画过的痕迹。

他痛恨懒散,因为他天赋太差,宁家的儿子最起码也要保持异能者的平均水平,为了提升到看似是用药堆起来的中级,他暗地里付出了太多汗水。

他不和好人交朋友,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人渣,靠近他的好人只会被他浑身的尖刺所伤,只是一个简单热诚的贺知行就让他身心俱疲,难以应对。

他不会听她的歌,更不会听不出她的声音。

那声音曾是他们三人间最为享受的天籁,即使身骨腐烂,化为飞灰,他也认出她的声音,哪怕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女是他最想忘记的存在。

所以,为什么?

你都活成了那副模样,为什么还是走了?

你都成了恶名远扬的人渣,为什么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要让别人替你活?

为什么要让别人弥补你的过错?

为什么我记不清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记不得你的样貌?为什么我想不起关于你的一切,对于你的记忆只是止步于那场谁都没办法的意外?

你去哪了?

你不要你的家人了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起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

痛苦终于撕开血肉,渗透进血液,在灼烧着脊髓之时,慢慢融进心魂。

少女竭尽全力在潮涌般的痛苦中硬撑下来,但还是没能挺过退潮之后的那阵空虚。

她无力地跪下,在父亲的怀抱中,眼泪终于决堤。

那哭声像是想要将心魂中所有悲悸都吐出来似的,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