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刘大见了自家婆娘回来,立刻掐灭了手中的土烟卷,讪笑道:“今日怎这般早就下工了?”
“你是想累死老娘,最好日日天黑透了才家来。”马氏见儿子哭得脸都涨红了,气更不打一处来,“抽抽抽,整日就知道抽,咋抽不死你。儿子都哭成啥样了,你也不管管。”
刘大拍了拍床上哭嚎着的小儿子:“这娃落了地就哭,哭是天性,多嚎嚎还能长个儿。”
见婆娘面色越发不佳,忙挥手招来大女儿:“桃,带你弟出去溜溜。”
“一家子都不省心。”马氏恨声道。
桃儿抱着刘宝出了屋子,站在院门口,神色迷茫。
日日走的道,日日看的景咋这么陌生呢!
还有怀里这娃,好久未抱,姿势咋这么别扭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刘桃儿在日日劳作和天天打骂中长成了一个头发枯黄、面容憔悴、行事畏缩的大姑娘。
这日,她做完了家事,趁着天还未黑透,打开后窗,坐在房中补她爹的一件旧褂子。
忽听隔壁房中传来吵闹声,她怕马氏又脾气发作,将爹气坏了,忙放下褂子,走去他们房中劝劝。
谁知脚还未踏出房门,就听到她爹一声爆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闺女去当妾的。”
“你小声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你倒是先矫情上了。”马氏撇撇嘴,不留情面道,“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丫头啥德行,你真以为太太,老太太能看上她。”
“你别说了,看不上最好,看上了我也不同意。”
刘大难得显了一回男儿本色可把马氏给气了好歹。
“你知道人家柱子为这事托了多少的人情,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了。反正我是同意了,就是绑也得把那丫头绑着送去。”言语中的霸道蛮横显然未将刘大这瘫子放在眼中。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从马氏成了家中赚钱养家的那个人,刘家当然就由她当家作主了。
‘砰’地一声,刘大气狠了,将床边的粗瓷茶杯往地上一扫,双眼暴突,喝道:“你跟你那相好的去过吧,我刘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马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嚎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在你刘家当牛做马、生儿育女这么些年,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要休了我。你的良心都给狗啃了不成。”
忽地,她身子一软,扑倒在了床边,拽着他的前襟低泣:“我没日没夜地当差是为了谁,若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宝儿,我操的是哪门子闲心。”
“你日日躺在床上,就我一个婆娘撑着这个家,我容易嘛我。你就不想想咱宝儿都9岁了,长过腰的半大小子,整日里就知道玩泥巴,逮鸟雀,还能有啥出息啊!”
她这一通唱作俱佳的戏儿,哄得刘大气消了大半,声调儿也软了:“这跟桃有啥关系?”
马氏点了点他脑门儿,嗔道:“你也不想想若是桃儿入了太太,老太太的眼,咱宝儿可不就是府上的二等小舅子了。到时不说有大把的银钱赏赐,就是连司徒家的家学,咱宝儿也去得。”
“你就不想你儿子将来识文断字、能计会算的,去柜上当个大掌柜、二掌柜也使得。”
这真是说到了刘大的心坎里。老刘家可不就只剩下了这根独苗苗。刘宝可是老刘家最大的指望了。
“这…这不成啊,我答应桃她娘的,将来桃嫁人一定要做人正头娘子。”对亡妻的承诺,让他的脑子还有那么一丝清醒。
马氏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个啥。她走时这家什么光景,你瘫了这么多年,这家又成了什么光景。”
“桃儿留在家里,咱一没地位、二没陪嫁,嫁个与咱家差不多的人家,还不是一辈子当差吃苦。进了府里就不一样了,那样的生活,你又不是没见过,不说各院主子了,就是太太跟前的三等丫头,过得也是大小姐一般的神仙日子。”
“这……这……”刘大被她的三言两语说得一时乱了思绪,他又一向口拙,只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行了,行了,我与你说,柱子说了,只要送人进去,哪怕没被选中,一家也有五两银子的赏钱呢。这可是对主家表衷心的大好时机啊!”五两银子呢,全家一月开销也不过半两银子。若不是柱子哥家里没适合的女孩子,这般好事还轮得到他们刘家。
“姐,姐,我渴,我要喝水。”刘宝大喊着从门外跑了进来。
把正偷听着的桃儿吓了一跳,一时不察,一脚拌在了门槛上,‘咚’地一声,膝盖先着了地。
她强忍着痛意,出了房门:“我去给你拿。”
马氏撇嘴,指着院中走路姿势别扭的刘桃儿道:“你看她那个冒失样儿,老太太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两天后,马氏家来时拎着一个包袱。将之塞进桃儿的怀里,一脸肉痛道:“姑娘家大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这是娘给你新买的尺头,这几天好好赶赶,做身衣裳出来。”
“谢谢娘。”桃儿抱着包裹回了房。
十日后的一个清晨,马氏难得起了个大早,自个儿做好了早饭,叮嘱桃儿穿上新做的那身衣裳随她一道出门。
桃儿低着头,双手揪着衣摆跟在马氏后头,只觉此情此景熟悉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