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白发少年分别之後,陈平安首先去了福禄街。
陈平安送信也有两三年了,但是每一回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从郑大风那里接过信之後,第一个去的,一定是大户人家最多的福禄街。
倒不是他觉得富贵人家的信更重要,只是福禄街那边的青石板街很乾净,第一个去,脚底也乾净,不会被自己弄脏。
卢丶李丶宋丶赵,四个姓氏,在小镇这边是大姓,祖上出了不少名人,当初齐先生的学堂,他们出钱最多。
四个大户人家有三个都在福禄街上,这儿的青石板街,也就比通往学塾的那条窄一点,离着铁锁井也最近。
但其实手上的信件,每回最多的也是福禄街,其次是那桃叶巷,小镇与世隔绝,书信来回一趟需要花的钱可不少。
穷苦人家可舍不得花这个钱。
陈平安照旧送了信,又去了一趟杨家药铺,这次没见到杨老头,因为来得早的缘故,那个夥计李二也还没来。
杨家药铺的杨老头,是个极为古怪之人,陈平安五岁的时候娘亲重病,因为买药,他第一次知道镇子里有这麽一号人。
好像杨老头就没有离开过药铺,反正陈平安没见过。
以往来抓药,杨老头都是坐在铺子後院的一条长凳上,抽着旱烟吞云吐雾。
陈平安走进药铺的时候,里头三个长工正在忙活儿,他匆匆抓了药之後,没打算逗留,直接出了门去。
却在门口迎面碰到一个姑娘,是早之前那位白发少年的下人。
为什麽说是下人呢?因为陈平安亲耳听见,这姑娘管那人喊‘主人’。
范峻茂看了泥腿子少年一眼,没说什麽就进了铺子,後䭾离开之前留了个心眼,往後瞥了一眼。
那姑娘没抓药,直接去了後院。
齐先生的那封信,陈平安原本是不愿意交给那白发少年的。
这些外乡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除了宁姑娘,一个比一个凶狠,但後来陈平安还是交出去了。
没办法,不交给他的话,要是那少年跟那头搬山猿一个性子,一拳打死自己怎麽办?
最近发生的事儿,超乎想象,陈平安也知道了齐先生是这里的圣人,那些外乡人能欺负自己,欺负刘羡阳,但是到了齐先生那儿,都得缩着。
所以陈平安把信交出去了。
他不怕死,不代表就非得去死。
很快陈平安回了泥瓶巷,里面还有个姑娘需要他的照顾。
顾粲走了,刘羡阳前几天也被人带走了,同龄人里,与陈平安关系莫逆的两个都离开了小镇。
只剩下里头的宁姑娘。
倒是可以算上隔壁院子的宋集薪,不过两人只是邻居的关系,谈不上朋友,甚至早年两人还大打出手过一回。
陈平安刚走进屋子的时候,宁姑娘正背靠墙壁,盘腿而坐,她那把雪白长剑横剑在膝,绿鞘狭刀搁在一旁。
自从与搬山猿大战之後,只要不是闭目休息,宁姑娘都是这个姿态,她那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好像在脑子里天人交战。
泥腿子少年也不懂啊,唯一能做的就是煎药了,看了一眼后,他就去了灶房,熟练的生火煎药,最後回到屋子,站在门口看向宁姑娘。
“宁姑娘,药很快就能熬好,这回我往里头放了一块糖,应该没那麽苦了。”
宁姚睁开双眼,点点头,“嗯。”
陈平安总觉得,宁姑娘的那双瞳孔,颜色一直在变化,自己看的久了,还会感觉刺痛。
“我问了药铺的掌柜,药里放糖并不会有其他副作用,要是这回你还是觉得苦,下次我就多放两块。”
陈平安蹲下身,笑道:“我今天送信,挣了十四文钱。”
宁姑娘默然不语,自从大战之後她就这样了,不过她倒不会呵斥自己的碎碎念。
“宁姑娘,我跟你说,我今天去郑大风那边,遇到了个有意思的人。”
说到这,陈平安忽然仔细的看着床榻盘坐的少女。
“那人……那人好像跟宁姑娘长的,有点像?”
少女猛然睁开双眼,瞳孔颜色又恢复到正常,“你说什麽?”
没想到宁姑娘反应这麽大,陈平安呆呆道:“我说……我遇到的那个人,跟宁姑娘你,长的有点像。”
“特别是眉毛,感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