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讲,这位顾惜朝先生看起来跟越裳想象中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虽然说此前越裳也不过只是看过了他在那本儿《七略》中的自传小札,但是那种浓烈的绝望和颓废之感,却已经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他一个读书多年、甚至都高中过探花的人,现在却居然已经沦落到靠着街头卖艺维生的境地,简直可以想象这是何等大的打击。
读书人最讲究脸面,从古至今都有很多宁愿饿死也要保住面子的例子——虽然说越裳本人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不可否认,这正是很多读书人的所谓“气节”。
与此形成对比的,就是那些只要是为了活命或是出人头地就什么都肯做的,但这种人,就必定流于平庸,无法写出那样的作品了。
介于两者之间的,便就是在困窘之中,苦苦挣扎,直至蜕变至那两者中的任一一种的情况。
故此,本来越裳以为会见到一个穷困潦倒、无比绝望或是已经丧失了本心的人,可真的看到了顾惜朝本人,她却不免有些愣住了。
很少见到一个身处极度绝望中的人还能有这样的眼神儿。
身处最底层却仍旧没有放弃希望的人,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
特别是,这位顾先生未免也长得太好看了。
怪不得听闻他曾经高中过探花呢。
自古以来,探花郎都是才学品貌俱佳者得之——简单来说就是,必须选那种年少有为、相貌英俊的少年郎,可不是单单只要考卷答的好就行的。
没想到能够写出《七略》那样的书来,又曾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但相貌出众,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估计也就比那位同为探花的小李公子,虚长了几岁而已,可见果然是在那位小李公子之前的哪一科中的探花的罢。
说不定,跟那位大李公子的时间差不多,弄不好就是连续挨着的那三科里出来的。
没想到,这几科的春闱也算是人才倍出,就是可惜,都没赶上好时候——她父皇最后这十来年的执政生涯,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不要说好好利用新科进士这些人才了,就是原来的老臣们,也让他给折腾得死的死、走的走,没了个七七八八了。
这种事儿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好难过,想要弹一曲秋叶静思、平沙落雁之类的哀伤曲调儿冷静一下……
越裳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脑子疼——如果知道这个皇位最后还是要落在她的头上,那个时候就认真一点儿,不要刻意对朝政一无所知就好了。
说不定,还能靠着用内力弹奏平沙落雁,暗中影响一下她的父皇,至少弄成一个委婉地进谏什么的……如果她当日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想必,今日大樾的局势,必定就不会这么艰难了吧。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说这些早就晚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来解开这个局吧。
越裳心思转动间,场上的情势已经渐渐发生了变化。
本来,这位顾惜朝先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着就不像是普通卖艺的,就挺惹人费解的了。
而且他原本也不是常驻京城人士,若是跟寻常卖艺的江湖客一样,表演个耍刀弄棍、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倒也罢了——就算是要表演什么飞刀绝技,至少也要弄一个助手——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是最好的,再不济也要一个彪形大汉以增加戏剧效果。
像他这样孤身一个,身兼敲锣打鼓、表演、收钱数职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如果运气好,有那种好事又不怕死的人,肯出来帮他这个忙当然好,但若是没有……那就很尴尬了。
弄不好,一天都开不了张也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显然就是这种尴尬的时候。
那顾惜朝在那儿吆喝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做他扔飞刀的靶子——毕竟他看起来太文弱、也太年轻俊美,实在不像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
说是唱戏的,倒是有些像……特别是那张脸,简直生的比女人还美。
越裳武功不错,当然听得到人群中那些无赖们低声议论——他们大多出身市井,言语粗鄙,想必是看着顾惜朝生的好看,说得愈发不堪,简直令人没耳朵听。
她叹了口气,暗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果然这位顾先生为己身所累,处境实在艰难,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坚持到现在了。
她正想着不然自己上去帮他解个围——毕竟他算是难得的人才,就算是她稍微做点儿牺牲也没有什么,反正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出这位顾先生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比她还差了点儿,就算是他当真失了手,由她上去做这个飞刀的靶子,也定然会让他“绝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