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上下都看得出吴充与李太君对章越的看重。
吴安持他与章越平日尚交好,但令吴安诗却有些不是滋味。
章越一口饮子喝下后,顿时觉得生津,唐宋的饮子就相当于王老吉,五谷杂粮,说是药材其实就是一等饮料。
章越笑道:“家里的紫苏饮子再好不过了,小婿每次来都要喝上一碗。”
吴充,李太君脸上都是笑意。吴充对李太君道:“既是如此多包些紫苏饮子,让三郎带回家去。”
李太君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紫苏饮子方子不难,只是熬八个时辰,还要三蒸三温方可。”
吴充恍然。
李太君笑道:“如今老爷也回朝,我看你们翁婿同朝为官,以后多半又在同一个衙门公事,三郎放衙后便来府上喝碗茶汤好了。”
章越笑道:“太好了,那小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着翁婿和睦的样子,一旁的吴大娘子心底则想到,为何说是榜下择婿呢?以往每次放榜官员们为了争个进士女婿几乎都打破了头。
甚至连堂堂宰相也不例外,为了争個女婿,不顾脸面亲自下场。
很多高官的儿子多不成器,难以栽培,或许不愿吃读书考进士的苦,为了免得富不过三代,故而高官们都着重培养女婿。
自己的夫君欧阳发,爹娘们其实也曾寄予厚望。不过欧阳发却一直迟迟考不上进士,如今更不可能了。故而这一次回门十七娘风风光光的,倒是把自己这个作姐姐的比下去的。
吴大娘子心底不由有等怨气,为何十七的命这么好,爹娘如此费心替他挑这般佳婿,而自己却,当然当初欧阳发也不是不好,只是和章越一比……十七娘是她妹妹,吴大娘子也知怨气不能朝她去,那这气朝谁撒去?
“娘子吃个李子……”欧阳发笑着递来给削好的李子。
“不吃……”吴大娘子给欧阳发甩了一个脸色。
欧阳发一愣,不免想到,不吃就不吃么,自家娘子无缘无故生什么气么?真是莫名其妙!
一旁吴安诗对欧阳发投以同情的眼光。
之后一家人吃饭,饭吃完后,吴充让章越随自己至书房聊天。
吴安诗,吴安持,欧阳发看着这一幕不由感慨了一番,吴充找他们说话,除了说些家事还能说什么?
但吴充找章越却可以说朝堂上的事。
大家有心要插嘴也说不上话啊!
书房里,吴充让章越坐下后道:“我在河东时听过你直谏官家的事……”
章越道:“小婿当时一时冲动,不及细想,故而冒失而言……”
吴充道:“老夫不是指责你,为人臣者怎可无刚骨,当初先帝要封温成皇后,我与欧阳公冒犯上谏,最后我出贬知高邮军,数月之后,先帝又调我回京为群牧使判官,还赐五品服色嘉奖之……”
章越明白,岳父也有年轻时,硬刚皇帝之举。
所以嘛,什么官家觉得岳父身子不好不愿让他在京都是假的,原因是你当众顶撞过他。
不过仁宗皇帝也没办法拿官员如何。
岳父贬去高邮军不过数月,仁宗即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将他召还回朝,还赏了一个五品服色,过了一阵才被打发至地方磨练。
“若事事不敢拒之,那么官也不要当了。衙门之间的倾轧侵占,衙门内部争权夺利都是数不胜数,若事事都要忍字了之,下一次再有人侵至头上,又当如何?官场之上官声最要紧,你如今犯颜直谏的名声很好,固然一时失了官家的圣意,但是你是一个要事功的官员,有这个名声在身,以后行走在官场上,旁人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章越道:“老泰山的话的小婿明白了,这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今日伱不去争,明日就有人欺至你头上来!”
吴充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这个意思。争字不能放在面上,而是要放在里面,好比这静字藏了一个争字,作到这一点你方算是入门。”
“同样既是为官,有一句话你要记在心底,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
章越问道:“小婿受教了,敢问老泰山,如今官家心底到底意欲如何?”
吴充道:“自古以来,君王登基之后,无不想有一番振作的。你不是善易经么?拿着乾卦看一遍,依卦辞而行是。”
“九一是潜龙勿用,君王登基后都要谅阴三年,不敢轻易有所举动,九二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时即是招揽党羽,寻找支持,到了九三九四则是转折之时,君王能否成事还是在看是否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九四或跃或渊,成则是九五飞龙在天,不成者就蛰伏于深渊。”
“读了乾卦你便知道,古往今来的帝王都是如此。所以不用揣测皇帝在想什么,万变不离其宗。”
章越恍然大悟,然后问道:“那么官家起濮王之议,是九二还是九三?”
吴充道:“略急了些许,但也不算是昏招。不过濮王之议之事,咱们翁婿尚不用牵扯,明哲保身为重。我这次八成是要堂除度支副使。而今日面圣,官家亲口叮嘱要我一上任即辅助三司使查陕西诸路的帐……”
章越一听心道,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