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捷在泰山府待了将近三千年,但其实她才来不到三百年,残魂就已经修复了。她一直都有着很强大的求生欲望,只是没有找到生的信念而已。
最可怕的是,道理都懂,人也活的很通透,可就是看不开。
府君对她很严格,即便知道她兴致缺缺,还是终日督促她修炼,他也不跟她讲道,只要她强化自己。
有人陪着她是好的,她与府君像兄妹更像父女,他们之间的缘分并没有遗憾,所以从一开始就很纯粹。
“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不丢人吗?”府君问。
韦捷噘了噘嘴,苦笑道:“能跌第二次都好了,我就从来没爬上来过。”
府君怒其不争:“出息!”
“唉,我就是这幅死人样子,也是恶心大哥罢了。”韦捷托起腮扬头看着比她高大太多的府君,所有人都谈虎色变的泰山王在她眼里也只是可敬可亲的兄长。
“不如换个人恶心恶心吧!”韦捷说。
“你想去哪?”府君问。
“师傅啊。”韦捷笑,“认都认了,也不能白占个名。要不我把他的三十六宫拿来孝敬您?”
“腌臜货,不稀罕。”府君道。
“大哥,妹妹是不想你对我失望啊,翻云覆雨、与天睥睨、绝境逢生、所向披靡,当年你对我的期望我可都还记着呢,我可不能叫您被人笑话。”韦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点,但是并没有悲喜,“不如我把整个天下抢来,献给大哥!”
府君顿了顿,沉沉道:“我的妹妹只要开心就好,不必为我,或者为谁?”
“开心?”韦捷站起身,一双黑瞳却依旧在仰视府君,“如若只是为了寻开心,大哥以后会怪我吗?”
府君咄咄道:“旁人都说我护短不讲道理,倘若我这一生彻彻底底纵你一个,那也值了。”
韦捷并未觉得何德何能,她受得起。
韦捷下山又入山,一入北邙山,又是三千年。
死神爷爷已经归入天道,韦捷接了鬼符,成了新一任的邙山鬼王。
北邙山新鬼王上任,各方发来贺函,韦捷认真仔细的看了一遍,回头对三十六宫笑道:“他嘲任他嘲,他笑任他笑,待回头,剁了他!”
大家也在哈哈笑,死神爷爷在位时间太长了,整个北邙山都是因他而崛起,所有人只认他,也在情理之中。
轰轰烈烈的收徒,结果就只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女鬼,叫人怎么信服?更像是死神爷爷的一种无奈之举,可他宁愿推一个小娃娃上来,都不愿在三十六宫中选一个信徒,更是寒了大家的一片忠君之心。
小鬼,韦捷纵然成了鬼王,大家还是喜欢这样称呼她。
唯有一人,面色沉沉,虽然她终日也只是一张死人脸,可她看向韦捷时,眼中有波澜。不管其他三十五宫如何,玉藻宫誓死忠于邙山鬼王,韦捷已经是她不二之主。
邙山鬼王不是靠禅让,韦捷接不了鬼符,再受抬举也没用。她闭关三千年,所上升的每一阶段玉藻都亲眼见证,从一开始她有多不在意,后来就有多臣服。并非只因忠主,她眼中再无讥诮。
也只有玉藻知道,韦捷此刻根本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她有一张笑脸,看似对任何都无所谓,恹恹之中有那么一丝轻浮,纯真无邪的脸上还有那么一点稚气。
玉藻看着这个曲腿坐在鬼王之座的小姑娘,在其他三十五宫压来震慑力时她的神情里竟然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这其实就是一种蔑视,在列的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三十六宫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废物,也不是她的自己人。
众人散去,韦捷独留下了玉藻,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想睡我吗?还是被我睡?”
“……”玉藻,“主人何意?”
“把你变成我的人啊?”韦捷嘿嘿一笑,“我这个人啊忍受不了孤独,习惯了有人陪在身边,以后就是你了。”
玉藻面无表情道:“不睡,也是你的人。”
“不一样的。”韦捷站起身,明明身量矮小,却带着极其强烈的居高临下的气势,“我怕你会背叛我。”
玉藻俯身下跪,低头沉声道:“玉藻宫誓言在前,叛主,灰飞烟灭。”
“她在大荒。”韦捷垂眸,解下了身上的黑袍,“归云珩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绯卿。”停顿了片刻,韦捷又道,“给你一夜时间,明早回来复命。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大荒,效力她的大显国。”
玉藻跪着不动,良久,她将黑袍送上。
“不去?”韦捷转身坐下,跷起了一条腿,然后又将另一条腿搭上,一只胳膊支撑在扶手上,整个人侧躺下来,招起另一只手道,“那过来跟我睡!”
玉藻抬头,望着韦捷还是不动。
“不用勉强,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此番我就是找乐子的,看你敢不敢跟我疯,不敢我也不怪你!”韦捷转过身去,抬眼盯着穹顶,片刻后她又道,“明早睁眼,我就要开杀了,从此顺我昌逆我亡,我的心中再无善恶对错。”
玉藻神情发怔,少顷,低低的叫了一声:“韦捷。”
“是不是觉得我大言不惭?”韦捷说完转脸,一见玉藻的神色,她俏皮的挑了挑眉,笑道,“玉藻,我在你的眼中看到的血脉喷张,是对我还是我的话?”
玉藻立时俯身叩地,振声道:“玉藻宫誓死效忠鬼王。”
韦捷敛了敛笑意,眼中有着藏不住的失望,丢下一句“你跪着吧!”就闭上眼睛睡了。
再睁眼,一夜过去了,玉藻还伏地跪着,韦捷起身,却没再垂眸,嬉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冷冽:“走,去杀人。”
死神爷爷费劲心血不过是想他麾下的三十六宫能够有出路,结果他的接掌人只花一天就给他败光了。
三十六宫宫主再次聚于一堂,多少有些不耐烦,觉没睡够的起床气都很大,没当面发飙就已经很客气了。看来新鬼王是想靠开大会积威,可一个小娃娃哪镇得住这样的场面,她就是拿着喇叭喊,声音都透不出来。
可是小娃娃一出场还是把众人震慑的安静了,只见她跳上了高高的灯柱,然后蹲身下来笑嘻嘻的说:“对不住,个子太矮了,怕遗漏了各位的风采,本座就纡尊降贵的站高点。”
她虽笑着,可脸上倨傲睥睨的姿态实在是太嚣张,众人心中生火,脸色也就难看了。
韦捷依旧漫不经心的蹲着,身后短弓被她拿下来玩儿一样,随随便便就将雕翎箭射出,然后如一柄悬剑在众人头顶盘旋。
“今日本座不让人走,谁都别想逃。”说完,妖刀现出,在她手中转了半圈,短刀变成了一柄长刃刀。
原本因为她这一句话,大家火大的就要爆发,在列的都是她的长辈不说,即便是鬼王,也要知道什么是礼贤下士,什么能耐还没有,倒先来跟他们作威作福。可是一见她如此操作,心中也有些忌讳,她在北邙山好歹待了三千年,就算再怎么的看不上,那也是死神爷爷挑选出来的关门弟子,如今的邙山鬼王。
“玉藻宫昨夜已经向本座表明忠心了。”韦捷说着黑色的瞳仁转向眼尾,一扫离她最近的玉藻,“昨夜我们睡了。”
四下寂寂,忽然落针可闻,众人低眉敛目连面面相觑的动作都没有。玉藻宫是三十六宫之首,对鬼王赤胆忠心,在他们眼里但凡她出面,等同于死神爷爷亲临。新上任的小娃娃自不量力的调侃她,几乎就是自寻死路。
是的,就是调侃,没人会信她们睡了。
韦捷见此,挑了挑眉,问道:“还有谁想跟本座睡的?本座不挑嘴,男女不忌,攻受任选。”她这个调调倒是跟当年的季鬼兰很像,怪不得姚青明明对她很感兴趣却不敢来惹她。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怪异,就连玉藻都要撑不住,你要杀人就手起刀落,何必这么捉弄人?
“玉藻,把站在东南角的那个给我剁了。”韦捷说着手指过去,觑眼道,“就那个,头上长了个犄角的。这么丑还对我翻白眼,本座虽然不挑嘴,但这个实在难下嘴。”
玉藻没有实物神器,直接以手做刀,一个横劈便将凌巫宫宫主拦腰劈成了两半。后者别说反抗,根本就没来得及惊诧,魂就散了。
众宫主见此大惊,戒备之下纷纷指责:“玉藻宫,何以诛杀同门?!”
从前玉藻是不屑回答的,但她今日说了一句:“听令行事。”
众宫主怒问:“逆子荒淫,你也随她无道?”
玉藻又回了一句:“玉藻宫只听令鬼王。”
韦捷还蹲在灯柱上,懒洋洋的叫了一声“玉藻”,笑吟吟道:“你也太快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说着眯了眯眼,手掌做刀学着玉藻的动作比划了一下,“你应该先这样割了他的角,然后再这样剁了他的脚,再接着挖出他的眼睛献来给本座吃了,最后再结果了他的性命。”
说到这,韦捷的面色陡然阴厉,指着手道:“操,跟我翻白眼,谁给他的胆?告诉我,谁?”
玉藻眼神一扫蠢蠢欲动的剩余三十四人,余人竟然被她的气势压下了,即便已然如此剑拔弩张,也不敢轻举妄动。
“唉算了,反正人还多,够我吃的。”韦捷瞬间又变脸,嘿嘿的笑了笑,手掌收回伸出一只食指,“那么叫本座看看,谁是下一个?”
“还等什么,咱们几十万年来赤胆追随就换来如今被一个小鬼戏弄如斯吗?”终于冒出一个有胆子的了。
这话一出,一呼百应,瞬间拉开了战事。
1V34,玉藻就算再强,火力全开之下也应对的吃力,何况是这种围战,已经失去了她先手的优势。可是韦捷并未下来帮她,她蹲了一会儿,见玉藻很快没了那份从容,于是站起身,却也只是换了更好的视野给玉藻OB。
“玉藻,红发在你右后方,他手中的宝瓶已经锁定你了。”
“玉藻,保护本座,三只手竟然来扒拉本座的灯柱。”
“玉藻,青鬼要逃,拦住他!”
“玉藻,那人好恶心啊,可我想尝尝他的味道。”
“玉藻……”
玉藻已经支撑不住了,韦捷轻飘飘的话根本无法在聒噪之中接收,她一脸黑血,浑身是伤,攻击力大大减弱,就连防御都开始破漏百出。
可是韦捷还是没怎么出手,顶多在人倒下时补两刀,或者有谁要发信号呼救,令雕翎箭阻拦。
十八人,十人,四人,知道最后还剩两人,玉藻倒在了血泊中,负隅顽抗的两人却陷在了深深的恐惧里。
韦捷即便笑着,一双极深的黑瞳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手中妖刀恢复成原本障刀的模样,从前一入魔便发出红光的它此刻却是幽冷的寒光。
从她做第一世的韦捷起,就一直在收着,没人见识过她真正的实力,刀、箭、谋、术,她输在哪一样呢?
韦捷蹲身下去,抓住玉藻的一只手,掏入最后两人的胸膛,拽出他们留着黑血的心脏。就着玉藻的手,她吃完后舔了舔嘴角,问玉藻:“手刃昔日同僚,感觉如何?”
玉藻眼中全是血,咬紧牙关没吭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乌合之众死不足惜,我只想要你。”韦捷又来舔舐玉藻手上的黑血,“三十六宫从此都归你了。”
“我不会。”玉藻脆弱的说。
韦捷笑笑:“我教你。”
北邙山虽属于魔界,但它不归魔尊管,也不跟各鬼王走动,三十六宫宫主除了玉藻所有人都被剁了,底下的人直接归于玉藻一人调遣,他们连怒都不敢,更别提多话了。
韦捷肃清了内部就开始谋算下一步棋了,但没有肉身终是鬼,即便有黑羽斗篷,局限也多,且也不能一直依赖外物。
冥王从前是她的上司,但现在……其实他也跟阿郁一样,对韦捷一向就有深层恐惧,她说什么,他自然而然的就照办了,还一点不觉得屈辱和压迫。
韦捷要再走一次胎生道,以此获得肉身。但这事瞒不了吕涯,而吕涯对韦捷此举的反应却有些迟钝,从来谨慎的他并没有过问韦捷何以如此之快的掌控了北邙山,她要去人间,他也没多问什么。
吕涯的性情多少还是变了,从前是个无敌劳模,现在一上班就在盼着下班,时间越长他越依恋,他只想跟月夜厮磨在一起。可在别人眼中他活的太恣意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哪能什么好事都被他占据?
天匪被众神劝说到底来了中庭,但他位列仙班之中却一点不显生疏,姐姐早就教过他该如何为人臣,而他也同吕涯一样,天选之子。吕涯要册立他为天界太子,他却迟迟不肯接,接了,他此生再无法随性。
吕涯已经与天怨儿和离,姻缘石上两人的姓名就此消散,天怨儿被踢出天族除去仙籍,神魔不能在一起的铁则依旧没有被打破。
可姐姐一心成魔。
不知道是不是吕涯曾送十世好命的缘故,韦捷这一次低贱至极,她看着自己的命薄却笑哈哈,叹道:“我终于要做妓|女了。”
冥王问她要不要改,她摇了摇头,随天命。
去之前韦捷又问了玉藻一次:“要不要跟我睡?”
玉藻只回了她一句:“放心。”
韦捷很难信任谁,也不是非要跟谁睡换得信任,玉藻于她来说就是一把武器,但她对身边的武器也都赋予了感情,如同手心手背的肉。她不改命,不见得别人不会来插手,玉藻必须要护好她这一遭。
低贱至极的娼命就只是娼,没办法长袖善舞红烛帐暖了,只为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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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半门子,狭窄的房间里弥漫着叫人作呕的气味,红衣公子坐在房中等了半响,终于听见动静。
来人也穿了一身红衣,只是褪色的厉害,已经发白了。苍白的脸是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一双眸子即便黑瞳多,却比从前更勾魂。衣领半敞,雪白的脖颈完全暴露,胸脯微隆,乌黑的头发低低的绾在一侧。
“就知道又是你。”姑娘一举一动都很轻浮,好看的眉眼习惯性的勾人,但不知为何,本是卖笑的,她反倒不爱笑了。
红衣公子依旧坐着,看向姑娘时脸上的神色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只道:“想见姐姐一面太难了。”
“也是巧了,明日我就要被送去军营了,也不知道能活几天。”姑娘坐在了凌乱的床上,跷起腿问,“今日还不做吗?”
红衣公子摇了摇头。
“妈妈只给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姑娘说,“那要干什么呢?我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你跟我聊什么我都不懂,还有,别叫我韦捷了,我有花名,叫我红姑。”
“你就叫韦捷。”红衣公子定定的说。
“我这个样子只怕玷污了你心中的姐姐。”姑娘说着站起,走到了红衣公子的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膝头,“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红衣公子没表示。
“那这里呢?”姑娘指手问。
红衣公子望着靠向自己的姑娘,呼吸突然有点急,他轻轻的叫了一声:“姐姐。”
“你怎么确定我是姐姐,你看着也不比我小。”姑娘说着开始解红衣公子的腰禁,“我是天元三年生人,三月初三的午夜,今年十八岁了,你呢?”
“同年,三月初五。”红衣公子说着拉住了姑娘的手,“大两天也是大,你还是姐姐。”
姑娘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他全身都残了,却不想他是装的。可她并未声张,只是有些强硬的放回了他的手,一边解衣一边说道:“今日一别,怕是无期了,公子如此锦绣,不必再对我挂碍。”
“别叫我公子,我姓天,单名匪,可以叫我赤|匪,也可以唤我阿匪。”红衣公子自我介绍。
听闻此话,姑娘眉头忽而一蹙,解衣的手顿住了。看向赤|匪时,一双黑瞳瞬间深沉,良久,她低声道:“有匪君子。”
赤|匪内心也咯噔了一下,激动的问:“韦捷?”
韦捷眉头一挑,叹道:“大君啊,你这个时候恢复我的记忆是几个意思?”
“……”赤|匪怔怔的说,“……不是我。”
“别骗姐姐。”韦捷伸指在赤|匪的下巴上一撩,“晚点说啊,姐姐都准备把你给上了,小笨蛋。”
赤|匪暖白的脸微红,争辩道:“真不是我,我去求了帝尊,请他许我带着记忆下人间。我就只有记忆,其他和凡人无异,而且我还是个残废。”
“残废?”韦捷抓起赤|匪的手,又晃了晃他的腿,“哪边残了?”
“就刚刚……”在韦捷面前,他实在压不下那份属于小男孩的羞涩。
韦捷看看赤|匪被她解的衣襟半开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衣衫不整一身风尘的模样,“啧啧啧”的笑嘻嘻:“快看看姐姐如今这副肉身如何?你看我都有胸了,要不要摸摸?”
赤|匪不敢看。
“听说帝尊要把你立为太子?”韦捷拉起赤|匪,“来吧,咱们躺床上聊天。”
赤|匪随着她走到了床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从来太子不好当啊,比皇帝难做多了。”韦捷按着赤|匪坐下,“人家还亲父子呢,你们现在啥也不是,也不能求他无私。”
赤|匪嗫嚅了一句:“我知道。”
“但也没什么,他有软肋。”韦捷说着钳住赤|匪的下颌,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笑道,“弟弟你好嫩啊!”
赤|匪一愣,本能的闪躲之后就想欺过去,但又克制住了。
“要不要姐姐给你支几招?就是有点阴。”韦捷见他不主动,索性就完全自己上手了。
赤|匪没有阻拦韦捷,只是问:“你不喜欢月神?”
韦捷脸色微变,沉声道:“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是我的花哥哥。”
赤|匪有些丧气,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弟弟,姐姐帮你渡劫,你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好不好?”韦捷说着把赤|匪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