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
柳御史猜想弟子可能有所顾虑,告诉他:“琼林宴上的事,过去便过去了。那砚台,也过了明路了。如今被你师祖拿去用了,先当作是陛下赠予你师祖的,过些年再传给我。”
这是说,之前整的那些个荒唐事都解决了,不用因害怕周皇秋后算账而不敢出门。
“你自来机敏,以后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与你师祖没怪罪,你也不必自惩。”
这是说,别因偶尔做错了事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躲起来关禁闭自我反省。
师父如此掏心掏肺,艺书连忙正襟危坐道:“师父,弟子这几日没有出门,不是因为外在的任何原因任何人,是单纯的不爱出门。”
柳御史知道弟子不耐烦跟人打交道,在书院里他就爱窝在藏书阁,但同窗举办诗会,还是参加的。
如今怎么更孤僻了?状元宴请都不应。这性子进了官场怎么办?
艺书只是懒得搞不必要的社交,不至于跟同事都没有交流。他半开玩笑道:“都说十年寒窗,弟子苦读十年总算有了这十来天的假日,您就让弟子懒散几天呗。”
“说得恁般可怜。”柳御史顿时哭笑不得,“谁还不是一样这么过来的?也没人似你一般,金榜题名后立马就一副功成身退的惫懒模样。”
“您的弟子,必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嘛。”
“越来越没脸没皮了。”柳御史抓了一把瓜子起身,“随你吧,反正也没几日能给你躲懒了。”翰林院可没你想象的那么清闲。
艺书送师父出门。
柳御史叫他不必远送,磕着瓜子溜溜达达地走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转过拐角再看不见,艺书才转身关门。
街那头,柳御史随手将瓜子递出:“给瓦城去信,就说,京城繁华喧嚣簇锦团花,公子举目无亲形单影只,近日更是愁眉锁眼抑郁难消,叫常家人尽快迁京。”
“是。”孙连双手接过瓜子,恭敬地应声。
柳御史拍了拍手上的尘屑,叹道:“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啊,最亲的还是爹娘。”中了探花后没能亲自回乡报喜就闷闷不乐了,送了信和礼物回去,还要天天问那边有没有来信,恼人。
孙连小心瞄了瞄自家老爷,谨慎地开口:“公子待老爷也是极亲近的,昨儿个偶然得了一罐玫瑰酱,特意差小的给您带回去呢。”
“甜腻腻的,大老爷们儿谁爱吃玫瑰酱。”柳御史语气不爽。
“便是给夫人的,也是因着老爷的关系。”孙连腹诽,虽然老爷不承认,可他不就是偏爱甜食。
“用你教我大道理?”
孙连轻轻自打嘴巴道:“老爷自是高明远见,小的班门弄斧了。”
“哼!”柳御史酸归酸,同时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这孩子并非真的凉薄无情利益至上。
常以束很聪明。
他知道,当今帝师的儿子、能跟皇帝称兄道弟的人,不会是什么头脑简单的角色,所有的伪装,在柳御史那里都会被一眼看穿。是以他跟柳御史相处,依仗的就是一个字,真。
就明明白白展现给你看,我自傲于自身才华,我有野心不甘平凡,我甚至贪慕荣华富贵,我有许多缺点,但我有底线,拜师是诚心的,孝敬师长是真心的,要让亲人过好日子也不是随便说说。
若觉得我还算是个可造之才,便请收入门下仔细琢磨;相反,若是觉得我不堪大用,便不必为我浪费时间。
柳御史一直都记得,四年前初见这孩子时那双熠熠生辉眼睛,全是对未知的憧憬;记得他谈起独自游学、立志走遍大周国土的天真狂妄,那仿佛要征服一切的舍我其谁;也记得去岁秋再见时,他锋芒内敛、侃侃而谈的模样。
自然也知晓,他在家里赤诚坦荡、在书院恃才傲物的表里不一。
狂妄、自负,都不是问题,三年不见,他不是乖觉多了嘛,时间会教他做人的。天才嘛,各有各的怪脾气,外人硬掰是掰不过来的,最多能给予引导,吃一堑长一智,经历的多了,人就顺溜了。
柳御史便是打算做一个引导者。等着看这怪才张牙舞爪地进官场大展身手,然后鼻青脸肿地被揍回家,他才好真正下手T教,假以时日,定能雕琢出一个栋梁之材。
只是今儿个,柳御史不禁产生了几分自我怀疑。
午后瓦城来信,他心下觉得奇怪,以往都是雷打不动的月初一封、月中一封,怎的这个月多了一封?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来自郭家的信。
大约十日前,有一十四五岁的姑娘要往京城御史府寄信,收信人写的是常以束。瓦城那边代收常家信件的人姓郭,跟柳家有些拐弯抹角的故交。
郭掌柜想着,以往都是一对中年夫妻来寄信,这次猛不丁换了个俏丽姑娘,不能谁的信都收,肯定要询问一二。
结果那姑娘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她不表明身份,郭掌柜就是不松口帮忙送信。不得已,那姑娘说自己是常家收养的孩子,是常家父母叫她来寄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