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师徒之间,不重规矩的卫文见过许多,如对面这俩这般随意的,是第一次见。倒是想跟以束取取经,如何能与长辈相处得如此自在?
把关于家里的不快暂放一边,他举起酒杯道:“敬世叔的鱼,辛苦世叔了。”
艺书跟着举杯:“敬师父,师父辛苦了。”
“你俩少捣乱安静待着,我就不辛苦了。”柳御史浅抿了一口。
两个捣乱的龇着牙笑,都是下次还敢的表情。
一轮敬酒,气氛稍稍被炒热了些。卫文开始分享各种趣事,主要是关于常以束的。
比如说,某天某位同窗找他请教问题,他把人名给记错了。那位同窗怕说穿了他尴尬,也不好意思纠正,就顶着错名去问了好几次问题。
直到现在,“你是不是还以为他叫林木鱼?”
艺书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人:“不是吗?”
“他叫林子鱼。因为你记错了名,后来其他人就把‘木鱼’当他的绰号了。”
“呃……那是挺对不起他的。”
柳御史摇头失笑。
卫文又说,以束箭术超群,因而有不善此道的同窗去请教诀窍。以束为人并不小气,态度很认真地跟人家分享他百发百中的诀窍:“搭箭,拉弓,腰背挺直,瞄准靶子,射!”
同窗问:“然后呢?”
以束就指给他看,然后就中了。
同窗再问,要求详细解说,他就给人家背射箭先生教的要领。
要领谁不知道?光听他背,该不会还是不会。同窗哭笑不得,摆摆手再也不找他学箭术了。
柳御史一脸“看穿你小九九”的表情:你小子,是不想在武场浪费时间,或者是认为人家朽木不可雕,佯装不善教授的吧?
艺书一脸无辜:怎么会?我是个不善言辞并乐于助人的人。
饭后,柳御史带着两只尾巴,沿着河堤散步消食。
因着艺书他俩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上朝了,话题不由得会涉及朝政。卫文看着那么不正经的一人,谈起政事却头头是道。柳御史频频点头,言语中对他很是欣赏的样子。艺书呢,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听这俩人的谈话格局,莫名觉得自己不思进取的理念有些见不得人。
可算熬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刻,艺书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有个会逗趣的朋友热闹热闹,其实挺开心的可是如果这朋友张口闭口都是雄心壮志、忠君爱国,聊的净是些宏图大业,就会很难受。
回城途中,师徒俩总算清静了一会儿。
等艺书将要下车的时候,柳御史漫不经心地开口:“与卫家小子交往,似今日一般即可。”
似今日是怎么似?艺书疑惑。
背靠车厢闭目养神的柳御史半掀眼帘,只道:“去吧。”
“弟子告退。”艺书带着疑问下了车,不解释便是要他自己想。
另一边,卫文皱眉微叹:以束这家伙,滑不溜手的。
一天下来,聊闲话,他口齿伶俐,聊正事,他就闷不吭声。便是特意询问了,回答也是哼哼哈哈的极尽敷衍,与以往截然相反。
真是……叫人搭船都找不到门路。
是的,卫文突发奇想想搭上柳家的船。
按理说,镇国大将军之子是不需要趁别家的船的,但他不想被限死在这个身份里。
饭后散步时,卫文骤然意识到:以束因何得以自在?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是左都御史。
督察院是天子耳目,监察百官。右都御史虚设,左都御史做作为督察院的唯一长官,提督各道,可纠劾百司,权限极广。
柳御史,无子。其父,柳老太爷,是帝师、山长,都是荣誉名头,无实权。其兄,与当今陛下乃莫逆之交,并且无妻无子,如闲云野鹤,志在览尽名山大川。
这是一门文臣,也是一门,深得圣宠的世家。是以,柳御史的弟子能够自在随性。
将军府则完全相反,太平盛世,将军府是注定不能出彩的。
这些年,为了不像二哥一样被拘在家里,卫文把自己塑造成风流浪荡玩世不恭的模样,装久了,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
大殿之上被点为状元时,他是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的抱负终于有了施展的可能;怕的是,那一刻会成为他这一生,最为光鲜的时刻。
陛下若不愿重用,任你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他迫切地想跟常以束搞好关系,借以搭上柳家的船,便是因此低头示弱都情愿。
可惜了,人家不收。
仰头望着笔势凛然的“镇国将军府”门匾,卫文苦笑,简直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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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研究表明,心思重想得多容易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