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漫天遍地都阵列着冥灭剑气,内蕴阴阳,神圣威严,不容喘息地向着他这唯一目标轰砸,而他,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剑,所以又有点后悔了——像玉皇山上一样后悔,为什么要给林阡挡一掌,错过了和渊声的交手,凭什么我要给他林阡挡灾劫,把我自己这天下第一葬送……
是啊后悔死了,就因为林阡写信要他赴约,林阡说的是大散关之约,但他那时记起了云雾山之约,九年前,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在云雾山上有个北伐抗金之约!他是无冕之王,他却游离在外,错过了太多属于大家的征伐,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挽住那个在建康城互诉壮志的洪瀚抒。
他的灵魂陡然飘到若干年前的京口北固山上,也是同样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在“天下第一江山”登临送目,犹豫着“天下第一”和“江山”能不能分开来读,可笑的是,现今他却想将两者合起来……
心念一动,那时的他,原来就已经想告诉现在的他,又有两个东西符合残念所需的藕断丝连,那就是——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
对,谁说没有“残念”了,还有,既一脉相承又截然不同的两个自己,最初的梦想和如今的志向,既合二为一,又若即若离……好得很,总算来了!
“独孤清绝,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不可以被儿女私情或者家国大义耽误!那些统统都是虚妄,唯有剑是……”肖逝在后面痛心疾首。
“师父,待我除了那些乱子,再回来清心寡欲。”独孤一笑,回头承诺,只要他活一天,他的剑法都会有进一步的攀升。
“可惜,可惜啊!呜呼哀哉,旷世奇才,泯然众人矣……”肖逝气得不再追,原地捶胸顿足。
可惜?跌下去再翻身跃上云端不就是了,师父你就当我是跳到那污浊中洗剑的啊。
突如其来的最强剑意,蕴含“残情天山京口”三大体系,齐冲着完颜永琏的致命杀招劈刺回去,“突兀压神州”“明月出天山”之间,以一个残碎的“残情清绝”扣紧,出道惊风雨,功成泣鬼神。三十年卧薪尝胆,不仅要让江湖识得我,更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我,天下第一,独孤清绝,“是先有我独孤清绝攻退完颜永琏,才有你厉风行守住了大散关!”
完颜永琏不曾料到独孤清绝垂死又能翻身,倏忽被残情剑夺占了主导,这在曹王爷的战史上显然罕见,冷静如他倒也从容,即使身处劣势依然在运算突破,却就在这腾挪辗转的不经意间,两人的打斗刚好进行到两军一隅的箭阵冲杀当中,箭矢纷飞,密如蝗集,一瞬而已擦过他俩的剑斗,但混乱中,当然只有胜者能避、处于下风的躲闪不及。
“哧”一声射到曹王和独孤身侧的流矢,终结了曹王反败为胜的可能,提前给这场比武划下了句号,当主帅中箭血流如注、副帅弃战上前救护,金军优势惨遭摧毁。这支金军不愧出身曹王府,竟到这地步还士气不损、战力不减,不过他们遇上的是睿智如金陵那样的对手,岂可能放过这绝佳战机:你们没损,我们上来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独孤清绝你得意个什么劲,我家天哥才是打退曹王府万余金军的人——
“天哥……”金陵轻声提醒,昏天暗地里,眼眸脉脉含情。
厉风行不再迟疑:“都随我冲!”一呼百应,他厉风行才是大散关一带全体义军的马首是瞻。
身先士卒,“风卷水浪浪冲天”,万千追随,“金戈铁马马行空”,林阡追前之时不禁恍然,想起风烟境里有关厉风行的判词,壮岁旌旗,勇夺大散关,真的实现了……再想起自己的,确是“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那么,独孤最终还是会像判词一样“携眷远上白云侧”?
不容神游,回归战局,这群金军劲旅着实不赖,在宋军精锐的打击下苦撑了四五个时辰,才总算在大散关前惜败退却,而且留下了时刻卷土重来的振奋语句。
但再振奋,又怎可比得上接防的南宋义军?有生之年,但愿每座城池都遍插宋旗!
独孤清绝不是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一直和林阡并肩站城头接受众人膜拜,金陵作为此间领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直耿耿于怀他说的那句看轻厉风行的话,站在台阶下与迎面走来的厉风行相会,一起上城楼,远远指着独孤:“天哥,待我去作弄作弄他!”
“多大的人了,还活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厉风行摇头苦笑,居然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说她太在意。
“咦,天哥,怎么变谦虚了?”金陵梨涡浅笑,想起九年前的云雾山比武,就数厉风行、宋恒和独孤清绝相互看轻、最不对付,因为他们都是轻狂之人。
厉风行揽着她腰同上城头,放目远眺川蜀群山,感慨着蜀民们暂时获得的安居乐业,发自肺腑地说:“我以前讨厌他狂妄,现在却感谢他狂妄。”
“嗯。”金陵心思细腻,怎可能看不出来丈夫的成长,笑着向城下经过的儿子招手:“战儿。”
“娘亲!莫不是媳妇儿来了?!”厉战老远看到林阡这个未来岳父在,喜得一蹦三尺高。
“哪来的媳妇儿!去,拿几个煨山芋来。”金陵说,“熟的生的都要。”熟的给她表姐夫,生的让他带去给表姐。
“我还没说完。”厉风行回过神,走到独孤面前,伸出手来要见礼,“感谢之余,还是有些讨厌的。”
独孤嘴角如昨般一丝冷笑,置若罔闻好像准备离开城头,“一如既往不讨喜!”厉风行当即一拳追向他打,独孤清绝微笑避过,欠身一掌还击:“你也还是老样子!”厉风行傲道:“看拳,不是老样子了。”内力相撞,厉风行被震开一步而独孤仅半步:“虽然强很多,还是我之下。”厉风行笑起来:“独孤清绝,你确实是个天才,不过比不得我是个全才。”
“暗器、指法、掌法、拳法、软剑、毒术、研究各种水果、发明武器装备……”林阡插嘴说。
独孤清绝哈哈大笑,这才朝厉风行见了九年前在云雾山欠的礼:“确实,还有喝酒。”
“这该胜南第一。”厉风行笑,与他俩共饮庆功酒。
整个大散关经此鏖战只有一人是伤心的,那就是西海龙了,因为她又有两条巨蟒葬送,被那个群攻能力超强的卿旭瑭给杀了,其余也大半都遍体鳞伤……
对此林阡非常紧张:“你要认他当夫君?”他记得,谁杀了西海龙的巨蟒都要对她负责。但他不可能允许西海龙对金人动情,那标志着她的坐骑火麒麟要离开他了。
“白脸夫君……你舍不得?”西海龙一脸媚笑。
“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喝酒。”独孤清绝手指一动她就老远。
“真奇怪……”几日而已,装束没变,可林阡却觉得西海龙好像有三十五岁了。
他不可能对西海龙花任何心思,因为他在思索下一步完颜永琏到底打陇南哪个州县,不是成州就是阶州,很可能是阶州,所以他将宋恒和辜听弦皆摆在彼处,喝完手里的酒他就要去兼顾。
便那时,一封密信传到手上,来自金军,但并非海上升明月:“阶州。”
送信者,是正巧回到陇陕战地的黄鹤去……
由于楚风流死后曹王强调过“今后绝对不准再过问出身,否则欲来投降的宋人怎么办?”加之大王爷已随楚风流殉情,所以,曾作为大王爷重点观察对象的黄鹤去没人再调查,反而有幽凌山庄里的一大帮同生共死金兵作为盾牌,抵达西线之后,他从东线返回西线一路的忐忑不安全化作了泡影,接下来当一个线人自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一通百顺。
另一厢,和林阡预计的一模一样,在这场艰难的大散关之战外,果然存在着罗洌对灭魂的借机排查,但因为灭魂听令蛰伏、整场战斗都无动于衷,因此轻易逃过了肃清危机,罗洌据称因此暴跳如雷,显然是太想完成他对楚风流立下的要抓住灭魂的军令状。
黄鹤去却刚好是在大散关之战的后期才到,不在罗洌的预定范围内,因此黄鹤去探听到的情报完全可信,说是阶州,自然阶州无误。
“走吧,随我去……”他和独孤对饮完,便将大散关交托给独孤和厉风行共守,完颜永琏箭伤刚好触犯旧疾,一时很难卷土重来,林阡对大散关的保卫战稳操胜券,于是即刻要与西海龙赶赴下一战,阶州!
“能否不用火麒麟,我看你也带了无法无天应急……”西海龙眼泪汪汪。
“我是为了计算速度,它确实慢了不少。”林阡说。
“可是……”西海龙满脸抑郁。
“怎么了?对它不好吗?”林阡看得出,这火麒麟并不疲累。
“对我不好。”西海龙叹了口气。
他到阶州之战爆发前的半刻才知,原来火麒麟和西海龙命运相连,每次火麒麟日行万里,西海龙便会变老十岁,这也是西海龙从临安到天水之后为什么直接变大一辈的原因,后来他在西和、成县之间神速转移了一次,她就从二十多变成接近三十,今次他从陇南直奔大散关,她一下子变成了三十五岁,如果再想从大散关去阶州,那恐怕就要付出她再老五岁的代价。
“为何不早说?”林阡万般惭愧,适才还怕她离开,现在才发现她其实为抗金付出了不少。
“年轻时我没关系,然而,再老五岁,万万不能,我四十岁时,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没能挺过来。我……”西海龙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