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人安好,勿念!德基再续社稷,甚慰!”
简单的文字,配上道君赵佶的印玺和独特的瘦金体,便有了无穷的魔力。
看到这封只有十四个字的短信,新宋皇帝赵构一颗悬着的心忠于落地了。
大宋王朝的太上皇成了大同帝国的昏德候,还以此身份会见新宋使者,自然不可能有机会与后者说什么悄悄话,千言万语全汇聚在这十四个字之中。
明眼人都知道,道君让万俟卨带回江陵府的信,既是太上皇想对自己儿子说的话,也是大同正乾皇帝要向新宋小赵官家表达的意思。
对于信的内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
但不管哪一种解读,都认同大同帝国不排斥与新宋政权建立外交关系,正乾皇帝承认新宋朝廷,也承认赵构继承的大宋法统。
从此以后,大宋王朝原本的统治范围内,就只能有新宋一个政权有资格与大同帝国争夺天下,其余任何妄图浑水摸鱼者都会受到同宋两方的严厉打击。
“道君燕京来信”有利于新宋政权稳定内部统治,更有利于赵构稳固自己的帝位。
凭借此信,新宋朝廷原本对太上皇轻佻昏君的一面倒风评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政治生物的绝大部分行为不能以善恶是非来分辨,而要看其政治需要。
新宋王朝刚刚重生,就迫不及待地重新定位太上皇的历史地位,乃是当前政治形势所决定——不仅是外交,还有内政。
道君被打倒,固然与其只想跑路而主动放弃权力有很大关系,但在“倒道”一事中冲锋在前,出力最多的却是当今首相李纲。
重新定位道君的历史地位,实际就是重新定位李相公的功与过。
再说直白点,这股歪风真正要掀起的其实是朝堂争斗,目标正是为了扳倒才上任的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
急需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新宋朝廷啥事都没有办成,就急着倒相,看起来荒诞无比,实际却是有迹可循。
根基极浅也不具备法统地位的赵构仓促登基后请李纲出山,本就没安好心。
其人此举既是为了给仓促组建的新朝廷“撑门面”,也是为了给人心各异的朝臣们树立一个醒目的“标靶”。
有李刚在前面吸引火力,他这个傀儡皇帝才能躲在后面熬过最难的成长期。
李相公历经沉浮,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能猜到小赵官家的心思。
所以,其人一到江陵,便摆出一副老资格反将赵构一军,极其强硬地要求“天下之政,不可不归中书”,逼得小赵官家只能冒险遣使向正乾皇帝寻求政治支持。
面对如此强势的李相公,皇帝难受也就算了,朝臣们也非常不好受。
他们这些人在大宋国灭之前要么袖手旁观,要么一门心思乞和,同军第一次退兵后还有不少人对有功的李纲落井下石过,临安城破之前更是丢掉江山社稷一窝蜂逃跑。
在一身正气,为大宋江山社稷不顾己身的李相公面前,这些朝臣再怎么装得人模狗样,也是一群行为可鄙的小人。
不扳倒李纲,他们就没法站直了腰重新做人。
而之前出任副元帅之职并随今上出生入死的心腹汪伯彦和黄潜善,也因为李纲的存在而变成了幸进之臣,更是对这个又臭又硬的“刚直相公”深恶痛绝。
当年,拗相公王安石为了辅佐神宗皇帝变法,砸了天下不知道多少“好人家”的饭碗,其友人王令曾作诗《寄介甫》,劝告王相公:
古人踽踽今何取,天下滔滔昔已非。
终见乘桴去沧海,好留余地许相依。
这两句诗词说通俗一点,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结果,王安石偏要一意孤行,硬是把自己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送到了对立面。
比起享负天下盛名三十年的王安石,年仅四十四岁的李纲啥都算不上,脾气却更硬,其人将老皇帝拉下马不算,还接连逼迫两个小皇帝,其结果自然早就注定。
之前是因为朝廷新建,内外部压力极大,所有人都不得不忍。
现在,同宋两国形势缓和,皇帝的法统地位基本稳固,已经用不着这个讨人厌的“门面”了,此时还不“倒李”更待何时?
赵构比起乃兄赵桓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在“倒李”一事上便能充分看得出来。
尽管越来越多的朝臣嗅到了风向变化,纷纷上书弹劾李纲刚愎自用、擅权妄为,小赵官家却没有立即罢免这个让自己也很不爽的首相。
其人反而竭力压制朝堂争斗,强调逢此国家危难之时,众臣应当放下分歧,顾全大局,和衷共济。
赵构还听取包含李纲在内的臣子意见,接连下诏稳定国内形势,以自身的模范行动为大臣们树立了国难当头努力做事不扯淡的榜样,借机狠狠地刷了一波声望。
其一,诏各州、军通判有二员者精简一名,权减宰执奉赐三之一,拘天下职田钱隶提刑司,并免除各路提举常平司及两浙、福建提举市舶司。
无论是政治腐败、土地兼并,还是天灾人祸,最终都会造成帝国入不敷出的局面。
然后,王朝便会因为没钱解决各种问题而走向衰落。
一文钱难得倒英雄汉,财政危机也永远是王朝的第一危急。
要想逆天而为,强行给大宋续命,就必须先解决“钱”的问题。
其办法也简单,无非开源、节流两点。
新宋现在连地方的钱粮都收不上来,开源暂时别想了,唯有先在节流上做文章。
但大同灭宋之心不死,新宋政权暂时还不能“精兵”,那就只能“减政”了。
其二,籍天下神霄宫钱谷以充军国经费,还元祐党籍及上书人恩数。
对具体统兵的前线将帅来说,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必须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任何一个环节没处理好,就有可能吃败仗。
但对执掌天下的皇帝来说,打仗又很简单,无非就是信人、给钱和放权。
赵构虽然信用并充分放权于韩世忠、折彦质、刘光世、李成、张俊等人,却也没有真的让他们放开手脚胡作非为。
无论旧宋还是新宋,靠谁支持力量来自那里这个问题都含糊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