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琮愤怒地盯着帐篷内摇曳的烛火映照出自己的影子,颀长而挺拔。他蓦地回想起自己从少年时期就跟着自家大哥为了天下,为了苍生而四处奔走征战。
这一副身子骨是多年的战场厮杀而练就的,如今的地位,也是自己一步步躲过了明枪暗箭,躲过了太多的阴谋算计,而最终走上了高位。
如果不是自己刀枪够狠,如果不是自己熟读兵法,并能善用策略和布局,自大哥死后,众人是绝对不会推举他为起义军首领的。
也为了能够坐稳首领之位,他磨掉了少年人该有的浮躁和叛逆,硬生生地给自己穿上了温和面孔的外衣。可他也会生气,也会有情绪,也会因为喜欢的人而闹脾气。
但此时的段琮,盯着自己长长的身影,影子好似夜晚池中的游鱼,懒洋洋地伏在地面,无声地展露着自己尊贵的地位,和执掌天下的权利。
那一抹即将爆发的怒火,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他从心底压了下去。
段琮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握那张揉烂了的信,走回被褥旁,疲惫地合衣躺了下来,就着一旁昏黄的烛光再度打开信,那信上几个字如今却显得扭扭捏捏,好似白灼嘟着嘴巴在朝他无声地抱怨。
段琮闭上眼睛回想起前段时间召见宋今非的画面——
那天,他刚从豺狼的口中得知,宋今非不仅跟白灼一直就认识,而且,在他率领大批军马攻入京师城内的时候,白灼就住在宋今非的清雁山上。
而且,还是预备宗主夫人所住的凌绝殿。
那是段琮第一次有一种自己有些喜欢的宝物,即将被人夺走的感觉。又或者说,是自己本该拥有的宝物,却曾经被他人占有过的感觉。
他怒火中烧,却没有表露出半分,而是非常友好温和地在议事的明极殿单独召见了宋今非。
段琮也不想藏着掖着,一阵寒暄过后,他开门见山地就问出了烧心挠肝的那个问题:“朕听说,宋老弟曾经是认得白灼的。可有此事?”
他面色一派清朗,仿若只是简单的聊一下家常,可他的眸光却是一点点地在审视着宋今非,想看看这位清雁宗宗主,为了白灼,到底是如何撒谎的。
谁知,宋今非也没藏着掖着,他直接了当地说了句:“没错,白姑娘现在虽然不认得我了,但她其实是我的同门小师妹。”
段琮:“……”
宋今非有些感慨地叹道:“哎,如今这一切,实在是造化弄人啊!这丫头向来调皮,喜欢乱跑。皇上你想啊,当时京师那么乱,她还成天到晚想着出去玩儿,好了吧,被当做前朝密探给抓起来了。”
段琮:“……”
“也幸亏皇上您英明神武,”宋今非对着段琮拱了拱手,道:“查明了我这小师妹是清白的,方才让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又回来了。”
“所以,当初你建议我针对前朝余孽一天只能斩三人,说是为了国运。其实,是为了白灼,对吗?”段琮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宋今非毫不掩饰地笑了笑,道:“确实也是有这么个层面,但最主要的,其实还是皇上您的江山。毕竟,这个小师妹现如今也不再是我的小师妹了,她的性命和未来,也与我无关了。”
这么一句回答,倒是让段琮好奇了起来:“哦?此话怎讲?”
宋今非想了想,真诚道:“在我们师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有朝一日被抓入监牢,不管是抓错也好,还是冤枉也好,总之,只要进入监牢,要么从今往后不再碰命理术数,要么就只有自己寻个短见了。”
这话说得玄乎,段琮看向宋今非的眼神也不由得玩味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站在龙案前那一副玉树临风模样的宋今非,亭亭如一柄凌厉的宝剑,说的话,却让段琮有点儿开始怀疑了起来。
“什么意思?”
“皇上,做我们命理这一行的,是要帮万千百姓答疑解惑来着。百姓们来找咱们求问,其实也是希望能听到一个好的说法,寻求一个好的前程。但如果我们一不小心犯了法,进了监牢,那么,监牢里的一切晦气都被沾染在身。试问,若是这样的话,还有哪个百姓愿意再找咱们求测问卜了?”
段琮点了点头,却笑着说:“可是,白灼之前都没有帮人做过任何命理测算之事,她也只是这趟法场上劫后余生,才开始帮人解盘答疑的,这又从何说起呢?”
宋今非嘴角淡笑一分,无奈道:“皇上您也知道,白灼曾经是帮人做媒的,不大运用命理测算这些去帮人做卜算。死牢里走了这么一圈出来,还有什么人敢找她再做媒了?她当然只能用最后的保命技能观天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