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作甚,动筷子。”纪逐鸢挥了一下筷子。
众人先吃个半饱,由季孟把今天吕珍在张士诚跟前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高荣珪老神在在,煮好的青豆被他从豆荚里一巴掌捏得飞了出去。
狗儿叫了一声。
高荣珪空张着嘴,顿觉十分尴尬。
季孟继续说:“我看着太尉的意思,不想贬吕珍的官。”
“归降了朝廷,不能一味护着自己人,现在张士诚的地盘,也是元廷的疆域,既然失了元廷的疆土,赏罚分明,是得做给朝廷看。而且吕珍此举,也是让张士诚做出个姿态,表示他脑子清楚得很,诸暨虽然被朱元璋占了,早晚是要夺回来的。”
沈书不避季孟,直呼张士诚的姓名,王巍清与高荣珪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季孟现在也算大家一伙人。
“绍兴守住了,咱们这杯酒,到底喝不喝?”高荣珪话里有话。
众人都向沈书看,沈书拈起杯,略有唏嘘,说:“还是得喝,太平总是好。绍兴天天打仗天天死人,现在不打了,百姓可以休养生息一段日子,城池可以重建,比之过去的三个月,是好事。”
只不过朱元璋什么时候会再攻,就难以预料了。除非投降,否则没有不死人的。来吃这顿酒的人都清楚沈书话里的意思,碰了一下杯。
高荣珪懒散地打个哈欠,道:“好歹能歇几天,晚上我不在这边住。”
沈书知道高荣珪要去找康里布达,没说什么,吃完饭后,季孟有点醉,就安排在家里睡。舒原和沈书有话谈,纪逐鸢说要到后山上看看地,沈书知道他是留地方给自己和舒原单独说话,便让他去了。
王巍清家里有老婆孩子,自然也要走。
“回来之后,黄老先生一直不大好。”舒原道。
“什么?”这事儿沈书一点不知道,想了想,只可能是黄老九不让舒原来说。
“喝水总是呛着,一呛就要咳嗽,常把吃下去的东西又尽数吐出来,叫大夫瞧过,没看出什么毛病。只是发大水的时候,他身上的旧伤就酸痛难忍,有时候鸡叫都睡不着。我现在在他房里打地铺,怕他晚上有事,叫不到人。前几天水把火药泡了不少,朱暹上午回来,便朝他问罪。本来要打,最后说功过相抵,只罚工钱了事,一点功劳都没落下。”舒原担忧地皱着眉,“朱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现在态度大变,今天晚上我险些出不来。”
沈书把郑武那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舒原,那天晚上不想连累舒原,沈书是自己去见的郑武,事后也没有同舒原细说。
“郑武可能招了什么,人也死了。”
沈书沉默的片刻里,舒原担心道:“他哥还在为你办事。”
“郑四没有问题,平日里他也就是联络商贾,挨不到什么机密。”从穆华林开始放暗门的人给沈书用,许多事都比过去办起来要容易。只不过沈书也怀疑带回郑武尸体给郑四的,究竟是谁。
“你自己看着办,不过黄老先生,还是接回来住。人是康里布达托给你的,我找不到他的人,你见着他时,把情况告诉他。”
沈书知道舒原是为自己打算,便答应了。
纪逐鸢回来时,舒原已经离开,两人一起洗个澡,抱着睡了。前半夜都很疲乏,沈书醒来时天还黑,料想是半夜,他摸了摸纪逐鸢,很快纪逐鸢就醒了,翻到沈书身上,精神一下就来了。
第二天,沈书难得与纪逐鸢同路。他派了个小厮去太尉府告假,骑马跟纪逐鸢去军营找朱暹。
“告老?”朱暹一听,直接不同意,“他又不是朝廷官员,终身算我朱府的工匠,何来告老之说?”朱暹放下军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昨晚舒原离开朱府,去你家吃饭,是不是同你讲,我要问黄老九的罪?”
沈书没有说话。
“问他的罪,是他有罪,有罪当罚而不问,我怎么跟其他人交代?”朱暹耐着性子说,“黄老先生手里还有几样炮,正替我带那些小子,他走了手艺就失传了,对战事也是不利。这次守绍兴,他是有功的。”
沈书的笑意看在朱暹眼里像是扎心的讽刺,朱暹面皮抖了两抖,“他是有功,朱府里泡了数十斤火药,那些就都废了没法用。总不能不罚,再说也没真打他,就是说了几句,这样你就要把人领回去?”
沈书到这时才开口:“不是因为昨日之事。昨天舒原过来吃饭,提及黄老先生回隆平后身体不好,他年纪这么大,也是一只脚进棺材的人,我想把人接回家里好好奉养。”
朱暹张了张嘴。
“将军自然没有亏待过他,不过朱府里人来人往,黄老先生一天到晚要与许多人说话,说话伤气。火药被泡,是朱府所在地方低矮潮湿的缘故,潮气伤身。老先生是有岁数的人,且是故人托我照看,对他人有诺,不敢轻诺。还望将军体恤。”
朱暹当日没有答应,一连半个月沈书也没再见到他的人,去军营时他必去朱府了,到朱府时他又在巡营。扑空四五次,沈书便知道朱暹故意在避而不见。沈书便请了两个大夫到朱府照顾黄老九,当中一人对沈书说,老人出现此种症状,恐是会中风,须服药扎针,令其血脉舒畅。
沈书被吓得够呛,同纪逐鸢一说,纪逐鸢直接派了一队人去给黄老九守门,一天请教黄老九的学生不能超过三个,超过三个就打出去。
一时间朱府许多人有怨言,告到朱暹跟前,朱暹为了不见沈书,只好容忍这些人留在朱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