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喝得身上发热。”
纪逐鸢探手去摸。
沈书笑得滚在榻上,不住求饶。这些日子里纪逐鸢就像被饿惨了的狼,沈书真有点吃不消,今夜喝完酒,沈书便有点犯困,絮絮叨叨地小声朝纪逐鸢求告,最后纪逐鸢虽不乐意,终究还是抱着沈书由他睡觉。
月末,海上的行程结束,大船驶入内河,又过了一日,抵达大都。恰恰是夜晚,粮船仓促地停靠在湾中,馆驿有人来迎接,态度说不上热切。
晚上在馆驿里随便吃了点东西,一粒米都没见到,几个白面饼便把沈书和林丕二人打发了。按说是朝廷接待官员的驿站,每日米、面、酒、肉,冬日还要提供取暖所用的炭,何至于如此寒酸?
“瞧不起你我呗。”林丕不以为意,拿起杯,看到杯底没有洗干净的茶渍,胃口倒尽,放下杯,朝沈书说,“季孟老弟再无复信,这情势……贤弟,你那几位好友,可是京中的客商?”
“有,等天亮,我就去访一访。林兄且放宽心,还未曾到水穷处。”
林丕肃着脸点头:“我自然放心贤弟,不过大都到底是蒙古皇帝的脚下,你行事万万小心。”
现在林丕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在嘉兴,林家根深叶茂,然而对于大都,林丕却一无所知。
“咱们也没有熟人。”纪逐鸢替沈书叠好袍子放在榻畔,示意沈书把脚放到盆子里。
沈书踩着纪逐鸢的脚,叫了一声:“烫!”
“待会就不烫了,当心些。”纪逐鸢把住沈书的手臂,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脖子上。
“你都不怕烫。”沈书目不转睛地盯着纪逐鸢的脚看。
“唔,我是死猪。”
沈书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
纪逐鸢拿他没办法,抓住他的两只手,怕沈书会栽进洗脚盆。沈书小时候确实有过一回,如今他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
“明天就去取穆华林说的东西?”纪逐鸢询问沈书。
“先去淇露坊,这趟没带多少钱,我有卫济修的亲笔书信,可以在卫家的柜上,先支取些银钱。”当初为了查清卫家在京城到底有什么底子,探得卫家同蒙古诸王贵族的交易,大多在淇露坊进行。卫济修取代卫焱陇成为新任家主后,通过沈书搭上朱文忠的线,于是礼尚往来的时候颇多。
淇露坊买卖的是名贵之物,像是象牙制品,宫马所用大红鞦辔,各公主驸马府成套所用的金银牌、玉牌,贵族官员佩戴的各式样丝织绦带,更有各种风靡京城内外的时兴配饰、香料、印章、刻章所用的石料之类。余下间或开着些金银铺子、珍宝古玩店。
沈书东看看西瞧瞧,侧头对纪逐鸢小声说:“这边的匠人十个有九个是在宫里头做过的老手艺人了,不可小觑。”
“买点什么回去?”在沈书四处看时,纪逐鸢一直在看沈书的脸色。
“买不起,省点花用。”沈书哭笑不得。
“真要借钱给林丕?”纪逐鸢拧起眉。
沈书拽了一下纪逐鸢的袖子,示意他跟上自己,便抢先一步,闪进门外悬挂着绣有葵花徽记幌子的卫家铺子。
柜上的人看过沈书拿出的信后,怀疑地把二人来回打量个遍。
纪逐鸢眉头一皱,右手按在剑鞘上。
沈书循着店伙计畏惧的眼神侧过头去看,示意纪逐鸢坐下来喝茶。铺面上备给选货的客人吃的茶不差,虽非珍品,也已很过得去。
“不认识你们家主的字了?”沈书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
店伙计将信将疑地接过去。
掌柜见到玉佩,一时色变,脸上仍带着警惕,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朝沈书点头:“二位稍等片刻。”
沈书漫不经心地点头,起身,随处信步瞧卫家在淇露坊开的铺子都卖些什么,着实有点大开眼界。在和阳他只知道卫济修的父亲卫焱陇是米商,而开在淇露坊这间铺子卖的都是珍珠、宝石,琳琅满目的海外瑰宝,很多小物件沈书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看着做工精细,材料也价值不菲。
店伙计换了新茶。
沈书坐下来再品时,眉毛略抬了抬,看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也喝了一口,没察觉什么,询问地看沈书。
“换茶了。”沈书不好当着店伙计说得太明。
纪逐鸢冷着脸又喝了一口,无所谓地跷脚,拍拍沈书的手,侧过头来,一面戒备地瞥不远处的伙计,一面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沈书:“不认怎么办?”
“不会不认。”沈书道,“玉佩是卫济修他母亲的贴身之物。”
“他就这么给你了?”
“借我用的,回去还得还。”大都沈书自己也是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南北口音差距之巨,旁人只要听他和纪逐鸢说话,就知道他们不是大都人。蒙古皇帝的脚底下,最尊贵的便是蒙古人,其次是色目大人,淇露坊专营贵重之物,许多店铺都通知的诸王公主的后院,专为他们供应金银器、马具、香料之类。卫济修的母亲出身虽不贵重,但嫁给卫焱陇这样的大商人,还是留有几件信物,以利通讯。
纪逐鸢的脸色不好看,还要说什么时,掌柜的已经从里面出来了。身后跟着比他年轻的一个华服青年,眉眼间同卫焱陇有几分相似。
一看这人的面相,沈书便猜到该是与卫家沾着亲的人在管大都的这间铺子。那青年人相当客气,将沈书和纪逐鸢请到内院,好茶待客,问明原委。
“这么多银子,你一趟也不好带走。这样。”卫家人思索片刻,拿出来的办法是,让沈书和纪逐鸢留下现住的地址,等需用的时候,卫家派车送过去。
青年向外唤人,掌柜送上一口长二尺半,宽一尺半的黑木箱子,近前开箱。
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银铤,青年人和颜悦色地说:“家里早有书信送来,这是家主的意思,给主簿在京备了点酒水银子。”
这倒是沈书没想到的,他同纪逐鸢两手空空而来,装钱的箱子不大,却很沉。回到住处,林丕早已经在焦急等待,看到纪逐鸢带了口箱子,脸上先有喜色,只一瞬又沉下了脸。
沈书示意纪逐鸢先进去,不等林丕开口,沈书解释道:“是酒水银子。”
林丕双眉一扬,吁出一口长气,将小马扎拉在自己身边,拍了拍。
沈书坐下同林丕说话:“还不知道赔多少,等有数了再说,商量好了,到时候直接送过去。”
林丕嘴唇干得起皮,搓着手说:“也只好如此了,确定能拿出足够的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