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爱猷识理达腊同妥懽帖睦尔的相处并无森严的君臣之分。
妥懽帖睦尔拍拍爱猷识理达腊的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又命宫人给爱猷识理达腊上他喜欢的吃喝。
“斯钦巴日的小徒弟,将来要接云都赤的位子,他与你同年出生,下次进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朕觉你二人有缘,叫你过来见一见。”妥懽帖睦尔随手一指沈书,“斯钦巴日素爱美男,收的徒弟也不知道是看脸还是看本事。”
这一句玩笑缓和了殿内的气氛。
爱猷识理达腊拈着自己的下巴,歪头打量沈书,朝宫人吩咐。
很快两碗酒端了上来,爱猷识理达腊笑呵呵地说:“有客自远方来,当浮一大白。你们汉人是不是这么说?”
沈书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拘谨,双手捧碗,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向爱猷识理达腊敬了一碗酒。宫里的酒比沈书喝过的都要香醇,却很上头。他坐回去后不到片刻,脸颊便一片通红。
妥懽帖睦尔一直让沈书和纪逐鸢在宫里留到赐过午膳,中午吃的羊肉直到回到驿馆里,还让沈书不停打嗝。
路上因坐的是怯薛的马车,沈书没有同纪逐鸢谈宫里的事,一直靠在他的腿上睡觉。
从怯薛的家里出来,二人骑马离开,在大都城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回到驿馆。
纪逐鸢打开自带的茶叶,煮了浓浓一壶。
沈书接连喝了几杯茶,这才觉得舒服些,中午吃得实在过于油腻,他偶尔喝一次奶茶觉得挺好喝,今天在宫里喝了三大碗,在马车上险些被颠得吐了。
“昨日戴沣派人……”
“等等。”纪逐鸢止住沈书的话,侧耳向倾听,接着径自起身。
正当纪逐鸢要开门时,外面有人敲门,说有客来见沈书,并递上来一张名帖。纪逐鸢只看了一眼,立刻让人去带人进来。
“谁?”沈书看纪逐鸢反应,就知道是熟人。
“李维昌。”
沈书这几日里都在想李维昌到底回隆平了没有,竟这么巧,人来了。但凡李维昌早到一天,说不定妥懽帖睦尔现在已是死人了。不过李维昌也未必肯上这条贼船,沈书决定不再多想没有办成的事情。
李维昌脸上贴了一大串胡子,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把裹头的布巾解去,坐在一旁像条狗似的伸长舌头吐气。
大都又是一个艳阳天,外面臭烘烘的,驿馆里栽了不少树,没那么令人窒息。自然,是没法跟宫里相比,沈书进宫一趟,只觉在大都这座人间炼狱里,皇帝的宫里还是安宁舒适的,一点也听不见宫墙外的哀鸣。
“信送进宫里了?”李维昌抬眼问沈书,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噗一声喷了满地。
沈书:“……”
纪逐鸢皱起了眉。
李维昌连忙摆手,呛咳了一阵,苦着脸说:“茶叶不要钱啊?”
“中午全是羊,吃得不舒服。”沈书简短地解释道,向李维昌打听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都卖了,放心。卫家着实不错,陈迪也帮上了不小的忙。不过……”李维昌一顿,看着沈书说,“这点粮食帮不上多大的忙,也就是几万口人,只能救急。还得看今年老天爷肯不肯饶命,你们呢?漕粮解入库了?短了这么多,恐怕朝廷不肯轻易收下吧?”李维昌被那口茶苦得不住咂嘴。
“还没收,得先交钱。明日我去筹钱,或者明天,或者后天,先把款子补齐,找人签押,封包打角都已查过,下次过去还有字要签。”由于进宫见皇帝的事情提前,让沈书生出一种错觉,漕粮反而是不要紧了。
大都这么缺吃的,十一万石是少了点,到底比没有的好。而且沈书和纪逐鸢不打算再回隆平,家里也都安排妥当了,隆平那一头乱麻,似乎突然就解开了。
要面对张士诚的疾风骤雨的不是沈书,而是林丕。
“尽人事罢了,要我看,少主还是有慈恩。你让人带数百工匠回去,林丕也能将功补过了。”有经验的工匠,无论对于哪个阵营,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看白九的身手,沈书觉得,他手下应该不乏好手,从军也未必不可。只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给白九指一个去处,既让林丕可以将功折罪,又让白九那帮子弟兄有一口饭吃。
这时沈书并不知道,数年后他和白九还会再碰上。
“季孟已经折回隆平,既然你们不回去,那写一封信,我坐快船南下,让他速作安排。”
“这不忙,他这几个月告假,没人知道他上哪了。让他先留在隆平,也好传递些消息,等我们从察罕脑儿回来,再接他一家不迟。”
李维昌嗯了声,点头道:“你说了算,我就是个跑腿的。”
原来李维昌早几日就没事了,粮食脱手,从卫、陈两家得了点钱,李维昌自己在大都也有些朋友。拿着三十两白银,跑到赌坊里去倒腾了五百两出来。
沈书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李维昌会玩,却不知道他这么能赌。要不说赌客瘾大,寻常的农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几日李维昌都住在大都城里最大的酒楼,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等到估摸着沈书等人应该到京城了,从码头一路打听过来。
沈书仔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李维昌去赌钱的那间赌坊,就是今天被烧毁的那一间。
“这我去看过了,说有个高僧昨夜在赌坊的客房内坐化,恰恰赌坊遭贼,一把火连那老僧的尸身也烧去了,今天一早就有人去废墟里扒舍利。我路过便悄悄去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熟人,他应该不想让人认出来,那废物被我跟了一路也没察觉,你猜是谁?”
沈书想也没想便说:“戴沣?”
李维昌嘿嘿一笑:“少主英明,就是那残废。后来我一路跟他到了一处酒坊,有蒙古人后来过去跟他说话,之后戴沣就走了。但他走前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于是我又灵机一动,巧了不是?传话的蒙古人是宫里的,我一路跟到宫门外,看着他进了皇宫。”
“那就是了。”沈书点了一下头。
“是什么?”纪逐鸢费解地插话道,“你们在打哑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