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脑儿如今归属资正院,在那边有什么不便,凭这面令牌,可以向当地宣慰司求助。”爱猷识理达腊说得云淡风轻。
沈书跪接过令牌,心想:你老子并没有当面提起察罕脑儿之事,你却知道我要到察罕脑儿去,还赶在你老子派的人之前来见这一面,岂不是说明妥懽帖睦尔的皇宫漏得像个筛子?
“我打算让塔尔古金随你去。”爱猷识理达腊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沈书的肩,“玩笑,塔尔古金一向随身服侍我,把他派给你,我父汗母后又有许多话要说了。”
沈书笑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来日回京复命,与殿下还有相聚的时候。”
“哦?你还会回京城?”爱猷识理达腊揶揄道,“我看你长得秀气,还怕外头兵荒马乱,你会经不起察罕脑儿的风霜。”
无论爱猷识理达腊说什么,沈书反正不生气。等到爱猷识理达腊带着塔尔古金离开后,沈书又在宫门外等了一会。正寻思不然递牌子进去,妥懽帖睦尔派的人未免太不守时了点。
正在犹豫时,宫门里闪现出两个人影。
当沈书看清来人时,不禁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穆玄苍。
“小东西,咱们又见面了。”
阳光如同一层金纱,轻柔地覆盖上女子美艳绝伦的脸。
阮苓抬手遮蔽刺目的阳光,虚起眼,循着沈书的眼光朝远处望,神情淡淡地侧过头去同宫门的守卫说话,交回出入宫禁的令牌。
这意味着阮苓和她的手下近日就在皇宫里,她效力于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既然有心于传国玉玺,对皇帝的忠诚就要打个问号。沈书心道,阮苓看穆玄苍的眼神,像是根本不认识他,昨日本就事出突然,没想到妥懽帖睦尔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吓在这。
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点。
几人见面后,各自只是淡淡打个招呼,阮苓将垂挂在耳畔的薄纱牵起遮脸。
这么一来,沈书觉得同她说话也自在多了。
夜晚在民家借宿,凡是与人打交道,都让李维昌去,他装回了跛足,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需少许房资,便能讨到地方住。至于吃食,阮苓和穆玄苍各自都备了不少干粮,寻常农家养得有鸡,肯使钱,鸡蛋总是不缺。
晚上沈书和纪逐鸢抱着睡也不觉得热了,越往北走天气越凉。
骤然一个炸雷,沈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纪逐鸢像只鸭子似的两条腿张成弓形在屋里走来走去。
纪逐鸢推门出去了。
沈书困得有点清醒不过来,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做梦。
“睡觉。”纪逐鸢躺回床上。
沈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耳朵里不断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漏水了?”沈书问。
“嗯,房子太破了。”纪逐鸢郁闷道,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床正对着的屋顶明显有几处破洞,幸好都在脚那头。纪逐鸢让沈书缩到自己怀里来,手脚将他整个人包住。
“又不是没在雨里睡过觉,你放松点,我喘不过气了。”沈书倒没觉得有什么,从前吃的苦远超过现在。
一阵沉默,纪逐鸢贴在沈书耳边说话。
沈书脖子和脸止不住发烫。
“不想就算了。”紧接着纪逐鸢说。
沈书环住他的脖子,果断将唇送上。
两人正是年轻,每日白天赶路无聊,顾虑有阮苓在,几乎每天路上几人半句交谈也无。
这么枯燥跋涉到第三天,目之所及的景色已经完全改换,绿树换了黄沙,不乏崎岖山路,马速慢了下来,民居也越来越少。行经一片荞麦横生的草原时,骤然漫天乌云遮蔽,黑如日暮时候。
“朝西面走,都跟上我!”阮苓神色剧变,近乎厉声喝令。
一行人里最爱贫嘴的李维昌这回也二话没说,与穆玄苍默契地一前一后保护沈书,纪逐鸢则策马与沈书并行。
草原上倏然一阵惊雷炸开。
“吁”李维昌的声音盖过了马嘶。
驿站里只有两个小吏,看面相是一对父子。年长的那个在厨房里烧水,他儿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正在用布滤奶渣,奶渣白润如雪,衬得他的手指跟煤一样黑。
阮苓拍拍腰间的刀鞘,踅步过来。
沈书分给她一杯煮好的茶。
“汉人的茶,没有滋味。”阮苓拈着杯,眼波扫向门外。
此地的风情同江南迥然不同,数十里杳无人烟也是常事,但循着牛羊群或是荞麦地搜寻附近,必能找到人家。
驿站小小的一对柴扉望出去,闪电鞭挞大地,这是草原夏日常有的天气,狂风闪电暴起,随之而来的雨水却无法真的滋润土地。有时下的不是雨,而是雹子,大风起时,可以将人吹走。
“下午还走吗?”阮苓询问沈书。
“休息吧,弄点吃的,好像可以洗澡。”沈书容易出汗,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成,那我就去睡了,吃饭叫我。”阮苓把茶一口喝了,拍拍膝盖起身。
待阮苓回房后,不久,她的手下也进了房间。
穆玄苍过来,朝沈书讨茶喝。
猛然一个炸雷贴着几人的头皮滚过去,穆玄苍着手指很稳,短暂地握了一下沈书的指尖。
沈书在想别的事,没有太在意,他望着烧得通红的炉膛,肯定地说:“看来阮苓常常往返于关内外,出关之后,她比咱们机变多了。”喝了一口茶之后,沈书又道,“她效力于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是忠于皇帝的?”
穆华林:“忠不忠不知道,蒙古皇帝信任他,肯用他的人,是一定的。”
沈书点了一下头,又问穆玄苍:“阮苓不认识你?”
“她为什么会认识我?”穆玄苍道,“她认识的是马枣。”
阮苓在庆阳抓了康里布达,她表面上是身在大都的魏王孛罗帖木儿的家仆,实则效力于眼下正受妥懽帖睦尔重用的猛将孛罗帖木儿。因二人重名,汉人向来分不大清蒙古人的名字。阮苓显然十分聪明,利用这一点游走在把女儿嫁去高丽的魏王和从山西一路打到辽阳的孛罗帖木儿之间。要不是在杭州从达识帖睦迩的侍卫长处弄清楚其中底细,所有注意到阮苓的势力,都会误以为是魏王在争抢传国玉玺,魏王与高丽的亲近关系,则会把疑心引到皇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