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懽帖睦尔既宠爱高丽皇后,也疼爱她所生的儿子,哪怕有内禅一事,他也仍在护短。而皇帝的儿子想不想坐上那把龙椅,答案显而易见。
那妥懽帖睦尔年少便见多了皇宫里尔虞我诈,争权谋利,一度被亲叔父昭告天下,声称他不是明宗的亲儿子。在这样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庚申君,儿子有过的心思,在他年轻时候想过的只会多不会少。
“虎毒不食子,只是儿子想的未必如此。”穆玄苍道,“纪逐鸢,你实在很聪明。”
“关我何事?”纪逐鸢道,“我和我弟,只负责跑腿。穆华林的事,我们不插手。他要捏死我们兄弟,就像捏死两只蚂蚁,他能调用的,恐怕不止暗门、胡坊、漕帮。”
沈书暗自心惊。纪逐鸢很少谈及自己的想法,竟也不是全没有想过。最近纪逐鸢好像变聪明了,自己还是不要大惊小怪的。
“?”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
“没有。”沈书朝阮苓的房门看了一眼。
“这么小声,换了我在里头也听不见。”穆玄苍道,“她是习武,不是话本上的神仙妖怪,有千里眼顺风耳。”
沈书乐了。
纪逐鸢有点不爽,不便发作,只得忍着。
晚上驿站里只有荞麦面烙的饼,混杂了一种青草,沈书没吃过,只是谢天谢地不算难吃。夜里无事,也没有书看。
“去洗啊。”阮苓莫名其妙地用下巴示意沈书速去澡房。
“你不洗?”
阮苓眉毛一竖,差点发火,突然明白过来,脸上微微发红,嘴唇抿成一条横线。
“一个一个来,明天上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澡了。”沈书说话做事自有一股书生气,语速语调相当平缓,让人哪怕想发火,跟他说几句也不自觉就熄火了。
“你管她?咱们所有人都听你的,你现在是大人。”纪逐鸢检查了一遍床,用干净衣服铺床。屋里灰尘很重,下午把门窗都打开通风,到这时已经好多了。
“我又不着急。”沈书嘟囔道。
“什么?”纪逐鸢没有听清,正要起身时,沈书从背后前去抱住了他,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向来是纪逐鸢主动的时候多,根本经不住沈书向他稍微先迈出一步,便也顾不得没洗澡,抱着亲了许久。
外面阮苓敲门说洗好了时,沈书还双腿发软。
“知道了,马上去洗。”纪逐鸢说完,低头深吻沈书,幽幽一道烛光照在沈书发红的脸上,他的脸和脖子都出了一层汗,手环在纪逐鸢的脖子上,嘴唇红润。
“不行了。”纪逐鸢浑身大汗地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责备地看沈书。
沈书往纪逐鸢身上瞥了一眼,爆笑如雷。
“你……”纪逐鸢只想现在把人狠狠办了,碍于还有三个人排在他们两个后面洗澡,认命地爬下床去给沈书找干净衣服,好让他先舒舒服服洗个澡。
天快亮时,远处的雷声传来,沈书憋尿憋得不行,没法忍到起床了。
睡得正迷糊的纪逐鸢不撒手,沈书小声哄了一会,最后在纪逐鸢嘴上亲了亲,这才幸免于尿在床上的悲惨结局。
从茅房回来时,沈书看到一间房亮着灯,窗户也没关,过去一看,只见守这座驿站的父子两个,儿子已经睡了,父亲在灯下虚着眼做鞋子。
沈书愣了一会,回去接着睡觉。被人再叫起来时天还没亮透,沈书从行李里翻找出一点碎银子。
“干什么去?”纪逐鸢看见了,便问。
“咱们这么多人住一晚,吃了东西还洗了澡,马也都吃饱了,总得给点钱吧。”
“你拿的是穆华林的令牌,各方驿站见了都得接。这又不是民家。”纪逐鸢过去,从沈书手里拿走碎银。
沈书:“……”
“还有点米,在李维昌那,我去拿。”说着纪逐鸢便出门了。
给钱哪有给吃的实在呢?沈书不觉眼眶有点发酸,将他哥跟他自己的包袱卷都打好,扒在窗户缝上往外看,只见纪逐鸢拿了一小袋米给那对父子。那父亲吓坏了,嘴里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纪逐鸢也听不懂。
纪逐鸢一声大吼。
阮苓这时候出来了,正在系她的面纱,奇怪地走过去。
这下四个人才能好好交流。
一行人牵马从驿站出去,这天是个大晴天,阮苓骑马走在前面。沈书总觉得她今天特奇怪,不时就要勒停坐骑,破天荒的走一天竟在路上歇了四回。又是一个没有地方落脚的晚上,只能各自搭行军帐篷睡觉。
阮苓不用干活,两腿一伸,坐在地上。
皎洁的月光流淌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的皮肤光滑得像新剥的荔枝,眼睛深潭一般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陌生的语言唱着沈书没有听过的曲调。
风拂过月下的草浪,将阮苓的面纱吹得紧紧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那弧度从黑暗里看,形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轮廓。
“是鲜卑语。”穆玄苍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他帮忙按住帐篷的一只角。
沈书趴在地上。
穆玄苍一边继续弄帐篷,一边把歌词说给沈书听。
“啊,我知道,敕勒歌。”
“嗯,汉人这么叫。”穆玄苍转过头看了一眼阮苓,朝沈书的方向挪近些许,以很小的声音说,“明日快抵达察罕脑儿行宫附近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你哥照你师父给的地图,去找金罗汉。我也凭印象还记得几个地名,都给你写下来了。我和李维昌会离队,找到金罗汉,先不忙把东西给他,逗留两日,我们会去找你们。”
沈书掌中被塞了一张纸,他心里砰砰地跳,手连忙攥紧,不自然地将背脊换了个方向,正对着对月歌唱的阮苓。
“真好听,她唱得真入迷,连眼睛都闭上了。”穆玄苍小声说。
这是一个信号,安抚沈书不用害怕,阮苓沉浸在也许是思乡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们在暗中做什么。
“就算是老虎、狮子,用猎物填饱肚皮后,也要懒下来小憩。”穆玄苍深深看了沈书一眼。
“还没好?”纪逐鸢已经搭好一个帐篷,他暗暗往这边看了许多次,沈书都没注意到,纪逐鸢忍不住自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