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搬来了白沙青松庭。
不对,或许“搬”这个字的描述还不太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被丢到了这里。
鹿伏兎砂糖一如既往地趴在屋檐赤松下的那片树荫里,头上带着新做的绣球花环,懒洋洋地看着院里的两人。
“抱歉,甚尔少爷,从今天开始,长美暂时没有办法照顾少爷了!”女仆的声音里带着泫然若泣的哭音,“家主大人下了命令,我实在无法违背,之后会有别的人来照顾您。”
说谎。
鹿伏兎砂糖在心底默道,这位侍女姐姐的演技真是过于敷衍了,连眼泪都不舍得掉一颗,大概也只能骗骗她面前的那个小萝卜头了。
“说谎。”
出乎意料的,禅院甚尔并没有像她想象的一样轻易相信。只见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稚气而嘲讽,“直接说不就好了吗,‘因为甚尓少爷没有咒力,所以我不愿意再留下来’。”
“这样直接说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禅院长美闻言,放下了遮掩在脸上的手,面无表情道:“甚尔少爷真是一点不讨喜呢,明明已经被抛弃了不是吗,为什么不妥协一点呢?”
“我知道您很聪明,可那又如何呢?没有咒力的您,注定会成为被禅院所不齿的存在。”
“零咒力的天与咒缚,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禅院长美语气尖锐了起来,“生来便被强制赋予的束缚,以牺牲某种先天的条件,置换为某一方面强大的力量[1]。”
“或许您能在未来会拥有某种以咒力为代价所获取的出色天赋,但是,您永远也无法成为术师,永远无法被禅院所接纳。”
禅院甚尔暗绿的瞳孔随着她的话不断收缩,挺直的背脊像是在风暴中脆弱的雏鸟双翼,还未伸展高飞就即将被强压折断。
啪嗒——
这时,庭院外门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禅院长美猛地反应过来,急促地转身,留下一句“保重”,就匆匆离开。
鹿伏兎砂糖心疼地看着被她丢出去砸门的花环,在阴影里小小的翻了身。
其实,她挺理解这位侍女姐姐的。
禅院家的女人地位很低,这是她在禅院这些日子里到处溜达明显感觉到的。整个禅院本家的作风习惯,毫无疑问遗留着平安时期以来的多数封建习惯。
比如名字传承,比如重男轻女。
禅院的直系和旁系基本都使用了「通字」。禅院长美,明显属于“长”字旁系,大抵是和昨日测试上那个叫“长寿朗”的术师有亲缘关系,所以才能有机会被派来侍奉直系嫡子。
虽然是名义上的亲人,却没有平等的资格。原本对她来说,还算是可以往上走的阶梯,结果分分钟变成了拖累,所以她想离开的心情她完全理解。
不过互相伤害就不必要了。
老实说,在这件事情甚尔小朋友比她还要倒霉得多。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夜之间从香馍馍的嫡系少爷,变成了人人嫌弃的天与咒缚,属实很惨。
鹿伏兎砂糖长条条地躺在屋檐上,晒着温度正好的阳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过,其实她也没有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
院中,禅院甚尔无声地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院门处的身影,眼底的愤怒逐渐消匿,只剩下暗沉沉的眸子依旧盯着门口,像只狼崽子。
半晌,黑发小男孩儿走到了院门边,蹲下身看着落在门隙下的绣球花环,表情逐渐疑惑。
刚才那声不大的撞门声,应该就是这个花环搞出来,不过它是从哪来的?
想了想,禅院甚尔忽然抬头看向了对面朱红的屋檐。他记得昨天早上,那处树荫里,也出现过一朵绣球花。
躲在角落里乱颤的样子,有点像妖怪。
将地上的绣球花环捡起来,禅院甚尔看着编得乱七八糟的基础花架,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丑。”
花环的骨架是与藤蔓本身的幅度逆反的,而且完全逆反,每一节都刚好反转,所以看起来极其扭曲,张牙舞爪。
看来藏在这个院子里的绣球花妖怪,似乎不太聪明。
将歪七扭八的骨架重新解开,禅院甚尔将藤蔓顺着应有的幅度重新调整了下。几分钟后,再次完成的花环异常精准,手工水平是简直可以把外表看似智障,实则内里已经是个成年人的鹿伏兎砂糖吊起来打的程度。
满意地拎起手中的花环,禅院甚尔走到屋檐下,目测了下屋檐上那处树荫的距离,朝着身后位置退了几步,抬手用力一抛——
盛放的绣球花环在日光下划出一条漂亮的蓝紫色抛物线,精准地掉到了树荫里。
确切的说,是当场重击上了某只睡得正香的咒灵的正脸。
“靠!谁啊!”
鹿伏兎砂糖在睡梦中被人用花扇了一脸,瞬间骂骂咧咧地醒了过来,肥叽叽的短手暴躁地将糊在脸上的花环给扒了下来。
嗯?这不是她的花环吗……?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盯着手上明显精致很多的绣球花环,有些不太确定地翻来覆去的看。
被藏在内里的花瓣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很明显是刚才她丢出去在门上磕到的,是她的花环没错了!
眼前一亮地将花环重新戴上,她小心谨慎地抬头,朝屋檐下看去。
只见禅院甚尔现在屋檐下,如初见一般,偏深的绿瞳一丝不差地与她对视。
鹿伏兎砂糖见没有其他人在,大胆地伸出了一只爪子,十分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hello?请问,你能看到我吗?”